容舒见状,缓步走出值房,来到庭院中,对着裴明月盈盈一礼:“尚仪局司正容舒,参见公主殿下。”
裴明月正火冒三丈,见是容舒,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容司正?你来得正好!看看你手下的奴才!连匹马都管不好!”
容舒目光扫过那几个吓得魂不附体的小太监,平静道:“殿下息怒。马匹受惊脱缰,确是他们失职。”
“然,当务之急是寻回‘踏雪’,以免惊扰宫闱。殿下身份尊贵,在此责骂下人,于事无补,亦有失皇家体统。”
容舒身为尚仪局司正,提点礼仪本是她的分内事。
她语气不卑不亢,既点明了太监的过失,又暗示裴明月的行为不妥,更提出了解决问题的关键——找马。
裴明月被她说得一噎,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容舒的话又挑不出错处。
只是她平日里深受父皇和母后的宠爱,也骄纵惯了,哪容得一个女官“教训”?当即扬起下巴:“容司正,好大的官威!本宫教训奴才,还要你来教?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容舒神色不变:“请殿下稍安勿躁。臣即刻命尚仪局与御马监的人手,封锁御花园相关区域,分头寻找‘踏雪’。殿下可移步偏殿稍候,一有消息,臣立刻禀报。”
裴明月看着容舒那张沉静无波的脸,心中那股邪火发不出来,憋得难受,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她狠狠瞪了容舒一眼,又踹了跪着的小太监一脚:“还不快滚起来,按容司正说的办!找不到‘踏雪’,本宫唯你们是问!”
说罢,气呼呼地转身,在宫女的簇拥下走向偏殿。
容舒看着裴明月的背影,微微摇头。
这位公主,性子是烈了些,但本质并非大恶。
她转身,对身边随侍的女官低声吩咐了几句,女官立刻领命去安排人手寻马。
值房内重归安静。
容舒坐回书案后,目光落在窗外湛蓝的天空上,思绪却飘向了远方。
她也听闻了那位容行简“族兄”被削职为民的消息。
根据她的了解,那位“族兄”定不是贪慕权贵之人,此番被弹劾,只怕也是朝堂倾轧的结果。
另一边,被容舒惦念的容与已经登上客船。
金陵城码头的喧嚣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运河两岸绵延的秋色与船只破开水面规律的哗啦声。
容与乘坐的是一艘中等大小的客货两用乌篷船,虽不奢华,却也干净整洁。
船家是一对老实巴交的中年夫妇,话不多,只知埋头撑船。容与包下了整艘船,带着蜜儿和容易,踏上了归乡的水路。
船行平稳。
容与换下了道袍,只着一身简素的靛蓝棉布长衫,长发用布带随意束起,坐在船头一张小竹凳上。
她手中捧着一卷闲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静静望着两岸缓缓倒退的景致。
金黄的稻田,墨绿的桑林,白墙黛瓦的村落点缀其间,勾勒出一幅宁静的江南水乡画卷。
然而,这份宁静之下,却隐隐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
船行至一处河道收窄、水流略急的河段。
前方,几艘悬挂着相同黑色三角旗、船身明显加固过的中型货船,正横在河道中央,几乎堵住了大半水路。
船头站着十几个精壮汉子,统一穿着深褐色短打,腰挎短刀或铁尺,眼神凶悍,透着一股剽悍之气。
“停船!停船!检查!”一个领头模样的疤脸汉子站在船头,扯着嗓子吼道,声音粗嘎刺耳。
容与乘坐的乌篷船被迫减速。
船家老李头脸上露出惶恐之色,连忙点头哈腰:“各位爷!小的是正经客船,运点货,送几位客人回豫章……”
“少废话!”疤脸汉子不耐烦地打断,“管你客船货船!过这段‘龙王口’,就得交‘引水钱’!这是规矩!”
“引……引水钱?”老李头脸色发白,“爷,小的……小的上月刚交过啊……”
“上月是上月!这月是这月!”疤脸汉子旁边一个瘦高个三角眼厉声喝道,“河道疏浚,龙王开恩,引水钱翻倍!快!五十文!少一个子儿,你这船就别想过去!”
五十文!对于小本经营的船家来说,这几乎是他们跑一趟短途的全部利润!
老李头嘴唇哆嗦着,眼中满是哀求:“爷……爷!行行好!小的……小的实在拿不出这么多啊!求您高抬贵手……”
“拿不出?”疤脸汉子狞笑一声,猛地一挥手,“兄弟们!给我搜!看看这‘穷酸’船上藏了什么好东西抵债!”
几个漕帮汉子如狼似虎地跳上乌篷船,粗暴地掀开货舱的油布,翻检着里面不多的几袋米粮和布匹。
容易不动声色地向前挪了半步,挡在容与和蜜儿前方,他的右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但熟悉他的人能感觉到他全身肌肉已悄然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头儿!就这点破米烂布!还有个穷酸书生带俩下人!”一个漕帮喽啰翻检完毕,不屑地啐了一口。
疤脸汉子眼神阴鸷地在容与三人身上扫过。
容与衣着朴素,气质沉静,容易虽穿着护卫的粗布短打,但身姿挺拔,眼神锐利,隐隐透着一股不凡的气度。
疤脸汉子混迹江湖多年,眼力毒辣,一时摸不清对方底细,但见他们并无反抗之意,料想也是怕事的。
“哼!算你们走运!”疤脸汉子冷哼一声,指着老李头,“没钱?那就用东西抵!把那袋新米给我搬过来!”
“爷!那……那是客人要带的米啊!”老李头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少啰嗦!搬!”三角眼厉喝一声,上前就要动手抢。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一阵骚动。
一艘更小的渔船似乎想趁着漕帮注意力被吸引,悄悄从旁边狭窄的水道溜过去,船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渔夫拼命划桨,脸上满是惊恐和急切。
“妈的!找死!”疤脸汉子勃然大怒,“给老子拦下他!”
立刻有两艘漕帮的快船如同离弦之箭般追了上去。
那老渔夫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划桨,但哪里快得过漕帮的快船?很快就被追上,一个漕帮汉子狞笑着,用长竹篙狠狠一捅!
“噗通!”
小船剧烈摇晃,老渔夫一个趔趄,连人带船桨栽进了冰冷的河水中!他在水中拼命挣扎,呛咳着呼救:“救……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