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凭什么去对付那些红了眼的野兽?怎么护住那塌了半边的棚顶?”她的声音一句比一句更沉,压迫感几乎令人窒息,“一个人,有没有可能在那风雪交加、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顶着刺骨寒风,翻过那挂满冰溜、一脚踏空就万劫不复的陡崖,去几十里外求救?”她的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要抓住每个人的灵魂,“就算你真找到了人,赶回来还来得及吗?一个人,能靠着那单薄的身板,扛住被积雪压得吱嘎作响、眼看就要坍塌的房梁吗?”最后一句,嗓音嘶哑得如同那根即将断裂的梁木。整个教室死一般寂静,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
“不行!绝对不行!”沈老师猛地一挥手,动作干脆利落,如同斩断钢铁,瞬间劈开了那令人窒息的想象。
“必须依靠整个寨子!上下百来户人家!”她挺直脊背,声音陡然扬起,激越如风过山啸,“锣声一响,火把齐明!男人们、后生们抄起家伙就冲上去!女人们烧水备粮,牢牢守住寨门!”语速快如密集的鼓点,“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连吃奶的力气都拧成一股绳!”她粗壮的手臂在空气中有力地合抱,勾勒出团结的形状。
“大雪封路,男女老少拼了命也要打通!野猪来袭,就肩并肩把它顶回去!房梁要塌,老人孩子一起用脊梁扛住!”她的语调带着悲壮的史诗感,“只有这样做——”
她的目光如闪电般环视全场,一字一顿,如同巨钟轰鸣,重重敲在每个人心上:
“才能熬过天灾,保住性命!这是祖祖辈辈用血、用汗、甚至用人命,从石头缝里摸爬出来的铁律!死,都不能丢!”
她的目光灼灼,依次掠过陈旭紧绷的侧脸、王小依那倔强却迷茫的眼睛、林雪咬得几乎渗出血丝的嘴唇,最后,定格在苏瑶那通红如血的耳廓上:
“团结一条心,黄土变成金——这句话不是挂在嘴边的漂亮话,是老祖宗用命试出来的、留给咱们凉山娃娃最朴实、最宝贵的保命智慧!”
她停顿下来,胸膛起伏,让这句凝聚了先辈血泪生存智慧的千钧分量,在孩子们的心湖里沉淀,化作烙印,融入骨血。话锋随即急转,带着直抵现实残酷的沉痛诘问,目光锐利地刺向讲台下:
“可你们看看!看看咱们昨天!在祖辈奉若神明、当命根子一样护着的红眼古井边!做了啥子事情?啊?!!!”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如同触摸到烧红的烙铁,灼痛着每一根神经,“就为了争抢石头台子上那几块垫脚石该谁站?!!就为了几本刚买来的、花花绿绿的课本该摆放在井台边哪块更干净点的地方?!!!”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荒谬和愤怒:
“非要当着祖宗留下的水源地撕破脸不成?!非要扑上去揪头发、扯衣裳,推推搡搡,恨不得把对方推进那口深不见底的老井才肯罢休?!是不是还想让井里的水神也睁眼看看——看看你们现在这副‘光彩’的模样?!”
她的斥问一句比一句锋利,像刀一样剜进人心,随后又一次重重掷出那两个撕裂了整个集体的名字:
“雄鹰派——!星光派——!”
声音冷得像冰,目光如刻,依次从陈旭、阿果、王小依,扫到苏瑶、林雪、孙小雅脸上。每个人都被看得心头一颤,仿佛被无形的手钉上了耻辱柱,无所遁形。
“已经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了是吧?昨天那场面,是巴不得对方从这学校里彻底消失吗?!”她猛地转身,手臂如出鞘的利剑,直指窗外那口沉默的古井,声音铮铮如金石迸裂:
“那口井!是你们谁家的爹娘,一凿一凿、流着血汗从石头山里硬啃出来的?!它到底是属于你们哪一派的私产?!”
她倏地回身,目光灼灼地逼视着每一张脸:
“井边这些青石板,哪一块不是老一辈人翻山越岭、拼着性命用脊背一块块驮回来、垒起来的?还有这井里的水——”她的声音陡然扬起,里面漾着说不清的敬畏,“这是老天的恩情,是青山百年攒下的天地灵气!它是养大我们祖祖辈辈的红眼泉,是活命的饭碗,是比命……还要金贵的根!”
沈老师胸口剧烈地起伏,仿佛用尽了身体里最后一丝气力,将积压整夜的失望与愤怒,一字一句地、全然倾泻出来:
“祖宗传下来‘拧成一股绳’的活法,才传到你们手里几天?!就忘干净了?要扔进烂泥里沤烂不成?!”她嗓音嘶哑,字字如刀,刮过死寂的教室,“人活着,得一起活!劲儿往一处使,脚下才踩得出一条路!要是互相拆台、使绊子,再宽的路也成死胡同!到最后……”她猛地吸一口气,目光如炬,厉声逼问:“就等着这一捧山土,把你们这些心还没长全、先散成沙的后生全埋啰?!根都在家里烂透了,还妄想闯出大山?!”
句句质问,如沉重的青铜战锤,一次次凿在每个人的心上。每一声“啊?!”都砸得教室死寂,空气凝固。连一向最痞气的阿果也深深埋下乱蓬蓬的头,黝黑的脖颈上青筋凸起。
陈旭铁铸似的后背依旧挺得笔直,可紧抿的嘴角却几不可察地轻颤,仿佛冰面下暗流涌动。苏瑶几乎将整张脸埋进课本,耳根烧得滚烫,羞耻与昨日混乱的画面绞缠着她的神经,让她恨不得钻进桌底。
沈老师深深吸气,那吸气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粗重,仿佛要把全部的压抑与焦虑都吞进肺里。良久,她才缓缓吐出,目光再度灼亮起来,缓缓扫过一张张脸——羞愧的、倔强的、惶惑的。
她声音低沉,如玄铁落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好!书,可以念得慢一点;字,可以写得歪一点;那些大道理,今天咽不下去,没关系,总有一天会化进你们的骨头里!慢慢嚼,总能嚼明白!但是——!”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转而变得斩钉截铁,一字一句,沉如坠石:
“这根——是老祖宗用命、用血换来,教我们‘人得一起活,劲要一处使’的拧绳精神的根!绝不能在我们手里,在你们这一代——”她猛地扬手,如断铡般向下一劈,“松了!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