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七年十月,朔风卷着燕山的寒霜掠过平州城头。完颜斡离不立于城楼之上,玄色镶金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披风下摆绣着的女真图腾——海东青捕天鹅的纹样,被风掀起时宛如活物展翅。他身后“金”字大旗裹着霜粒,旗角上的铜铃在风中发出细碎的“叮当”声,恰似战前的催征鼓点。他腰间悬着的鎏金狮首佩刀,在残阳下透着冷光,恰如他此刻望向燕山方向的眼神。
“都统领,东路军已在城下集结完毕。”副都统完颜阇母大步上前,他身披熟铜连环甲,肩甲上铸着的狼头纹饰沾满北方的尘沙,说话时喉结滚动,露出颈间一道破辽时留下的刀疤,“易州方向的探马回报,宋将韩民毅……”
完颜斡离不抬手止住话头,目光扫过城下黑压压的女真铁骑。三万精骑列成方阵,铁蹄踏在冻硬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恰似战鼓初擂。每匹战马的额间都系着猩红缨络,风吹过时如一片流动的血海,与阵列前“金”字大旗上的火焰纹相映成辉。他忽然伸手摘下披风上凝结的冰棱,指尖一弹,那冰棱便如暗器般飞向城下,恰好钉入一名旗手面前的土地:“传我将令,兵发易州城!”
号角声骤然划破暮色,悠长的“呜呜”声中,前锋营的千名锐卒已如离弦之箭冲出城门。他们头戴兽首铁盔,盔顶的雉羽在风中倒向后方,马槊前端的三棱枪头闪着寒芒,恍若林林总总的白蜡树在雪原上飞速移动。完颜斡离不与完颜阇母并辔而行,马蹄踏碎路边冻裂的枯叶,发出“咔嚓”脆响,竟与军中梆子手敲击的节奏隐隐相合。
行至易水河畔,对岸的易州城墙已在暮色中显出轮廓。
城下三万金军铁骑列阵完毕,铁蹄踏在结霜的土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惊起城头数只寒鸦。完颜斡离不按了按腰间鎏金狮首佩刀,刀刃在残月微光下映出冷冽的光。身旁的完颜阇母紧了紧玄铁头盔的系带,甲叶上凝着的霜花簌簌而落:“都统,易州城尚有宋军五万,强攻恐折锐气。”
完颜斡离不挥手示意,身旁一员金军士卒策马而出,用着滞涩的汉语朝着城头喊道:“吾等乃大金东路军先锋,识相的早早开城纳降,弃暗投明,免教玉石俱焚。”
话音未落,城头“宋”字大旗猛地一歪,紧接着便是数声惊呼。完颜斡离不勒住马缰,抬眼望去,烟尘起处,一骑快马疾驰而至,马上骑士身披宋将战甲,只是甲叶间已染血污。来至城下,骑士翻身落马,竟不顾冰地寒冷,膝行至完颜斡离不马前,高举令箭大呼:“末将韩民毅,愿献易州城池,为大金前驱!”
完颜斡离不勒住坐骑,那匹大宛名驹不安地刨着蹄子,喷着白气。他低头打量韩民毅,见其盔歪甲斜,鬓角尚沾着箭矢擦过的血痕,冷笑道:“你便是易州戍将?”韩民毅连连叩首,额头在冰面上磕出声响:“正是末将!宋廷昏暗,童贯老贼克扣军饷,我等早已心寒。今见大金王师威武,愿率部众归降!”
“大金都统在上!”韩民毅五体投地,头盔掉在雪地里,露出鬓角新添的白发,“末将……末将愿献易州城,归顺大金!”他说话时牙齿不住打颤,不知是因寒冷还是恐惧,手中兵刃在风中叮当作响,恰如南朝君臣此刻在汴梁城中听到的警铃。
完颜阇母勒马近前,刀尖挑起韩民毅的下巴,见他眼中虽有惧色,却藏着一丝如释重负,不由得冷笑:“南朝待你不薄,为何献城?”
韩民毅叩首在地,额头碰着冰棱:“实不相瞒,末将上月曾见南朝运粮队,押粮官竟用军粮换了杭州的丝绸!这般朝廷……这般朝廷如何守得住江山?”他话音未落,身后易州城头已升起金军的黑色战旗,猎猎风声中,旗角扫落的积雪簌簌而下,恰似替南朝落下的最后几滴泪。
完颜斡离不望着易州城门缓缓打开的缝隙,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笑意,心中早知他早知这韩民毅口中虽言朝廷昏庸,实则贪生畏死。他靴底沾着的不是守城的血泥,而是从易州妓馆带来的香粉。
完颜斡离不伸手按在刀柄上,只觉掌心的汗瞬间冻成薄冰。此时月上东山,清辉洒在易水冰面上,映得金军甲叶如银河倒悬,而韩民毅献上的官印,正被完颜阇母拎在手中,在月光下划出一道曲折的银弧——那形状,恰与燕云十六州的地图轮廓隐隐相似。
“传我将令,”完颜斡离不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却清晰传入每个金兵耳中,“今夜宿营易州,明日一早,兵发燕山!”令旗挥动处,三万铁骑轰然应诺,声震山谷,惊得漫山落叶纷纷扬扬,宛如一场金色的雪。完颜斡离不说罢策马前行,马蹄踏碎易水河畔的薄冰,溅起的水花在半空便凝成冰晶,纷纷扬扬落在身后大军的甲胄上,宛如撒了一层碎钻。而远处燕山山脉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恰似一头蛰伏的巨兽,正等待着金戈铁马将它唤醒。远处燕山府的城楼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城头上的“宋”字大旗被北风吹得猎猎作响,却不知这朔风之中,已暗藏着亡国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