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干离不立马黄土坡头,望着城头那面在朔风中猎猎作响的字血旗,只觉心头如压了块千斤巨石.东路军在汴梁城下连攻数十日不下,只见城头李纲调度若神,,反被李纲杀得损兵折将,护城壕中积尸如山,早已是焦躁难安。
这日帐中议事,忽有探马飞报,言说宋将种师道已率西军十万星夜兼程,不日便要抵达汴梁。完颜干离不闻报,手中铜灯盏一声掉在毡毯上,灯油溅湿了羊皮地图,那图上标注的太原与汴梁连线,恰似一条被斩断的血线。
完颜干离不当下心一横,决意变招。传我将令!完颜干离不霍然起身,铁甲上的铜钉撞得咯吱作响,速遣蒲察乌雅,星夜驰往太原,命粘罕(完颜宗翰女真名)即刻弃了太原城池,绕路西河郡截断宋西军来路!
帐中蒲察乌雅见二太子目眦欲裂,不敢怠慢,接过蜡丸密信便点了十名精锐骑士,顶着鹅毛大雪冲出营寨。那蒲察乌雅怀揣刻着女真文的银牌,一路鞭敲金镫,只道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却不知太原城下的完颜宗翰更是个倔脾气。
不一日到了太原城下,但见金兵大寨连绵数里,旌旗如林,却听得城中喊杀之声隐隐传来。蒲察乌雅入得完颜粘罕大帐,只见这位金国名将正对着沙盘凝神沉思,手中马鞭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发出轻响。
粘罕元帅,干离不二太子有令!蒲察乌雅将密信呈上。完颜粘罕拆开封蜡,目光扫过信笺,忽然地一声将信拍在案上,虎目圆睁道:岂有此理!太原城指日可下,怎能半途而废?你回去告诉干离不,便说我完颜粘罕宁肯战死城下,也不做那绕路避敌的勾当!说罢袍袖一拂,帐中令旗哗啦啦一阵乱响。
蒲察乌雅吓得不敢作声,只得喏喏而退。待他快马加鞭赶回汴梁时,天边已现滚滚烟尘。种师道的西军已然到了。但见黄土道上旌旗蔽日,黄尘起处,十万大宋西军正卷地而来,前军大将正是须发皆白的种师道。老将军身披玄甲,手扶宝剑,坐下战马踏碎薄冰,身后甲士们盔甲鲜明,刀枪如林,直如一条钢铁巨龙,在朔风中蜿蜒东进。十万大军旌旗如林,刀矛映日,前军的字大旗刚在汴梁西门外展开,城头李纲便已望见,当即扶着女墙长笑三声,声震四野。那笑声未落,城下金军已是一阵骚动,完颜宗望立马高坡,只见宋西军的铁流如潮水般涌来,马蹄踏碎残雪的声响,竟似战鼓般敲在金军将士心上。
完颜干离不登上高丘远眺,只见种师道所率西军衣甲整齐,步伐严整,显然是久历沙场的精锐之师。他想起完颜粘罕不肯分兵阻截,不由得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手中长枪在马鞍上磕出火星,马鞭一声折为两段。当下传令全军,拔营后撤三十里,在开封西北的孟阳扎下营寨。传谕各营,拔寨后撤三十里,于孟阳坡依山扎营。
但见金兵阵列中,伤兵们相互搀扶,败兵们垂头丧气,那面黑色的字大旗,也似在寒风中低垂了几分。军令传下,金军阵中顿时响起一片甲叶摩擦声,黑衣甲士们扛着伤兵,推着攻城器械,在风雪中缓缓西撤。那孟阳坡地处汴梁西北,虽有丘陵遮蔽,却离城池远了二十里。、
种师道率军抵达汴梁城下时,李纲早已在城头等候。老将军抬头望见城楼上李纲身影,高声叫道:李大人,种某幸不辱命,带西军来援了!李纲闻言大喜,亲自开城相迎。两军会合之际,汴京城头顿时欢声雷动,连那面血旗也仿佛精神一振,在风中猎猎作响,似在欢呼王师到来。
完颜干离不在孟阳扎营后,登高遥望汴梁方向,但见宋军营寨连绵,灯火通明,宛如天上繁星落于人间。完颜干离不立马坡头,望着身后新扎下的连营,又见汴梁城头新竖起的种师道将旗与李纲的字旗并立,恰似两把交叉的利剑,直插得他心头发堵。他想起此前攻城的艰辛,又想到粘罕不肯配合,不由得一阵心烦意乱。帐外寒风呼啸,吹得军旗扑簌簌作响,恰似他此刻烦乱的心境。他知道,此番与大宋西军对峙,怕是一场硬仗了。
此时夕阳西下,残照将孟阳坡的积雪染成血色,坡下金军埋锅造饭的炊烟,竟与远处汴梁城头飘来的硝烟,在寒空中织成了一张愁云惨淡的大网。
那完颜粘罕帐中掷信于地,看似为太原城指日可下而不肯分兵,实则另有一番计较。他负手立于帅帐之内,目光扫过沙盘上插着的小旗,烛火映照下,忽觉那代表完颜干离不东路军的黑旗,正似一根刺儿扎在眼睫上。自伐宋之役起,他与完颜干离本便是龙虎相争的局面,皆欲在金主完颜吴乞买面前争个首功,此刻若依了完颜干离不将令,放弃唾手可得的太原,转去截击西军,岂不是叫完颜干离不坐收破汴梁的大功?
完颜粘罕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想起去年会猎时,完颜干离不那柄射雕神弓曾压过自己一头,至今心中仍存芥蒂。如今太原城破在即,正是自己立下不世之功的良机,岂能为他人作嫁衣裳?这放弃太原四字,在他听来直如污了耳朵,须知金军之中向来讲究战功说话,若此番让完颜干离不独破汴梁,日后在朝中如何与他分庭抗礼?
念及此处,完颜粘罕猛地拔出腰间佩刀,刀锋在烛火下划出半弧冷光,一声插在沙盘边缘,恰好将代表宋西军的白旗劈作两半。帐外寒风卷着雪子扑进帐来,吹得令旗猎猎作响,他却似未觉寒意,只低声冷笑数声——世人皆道他不肯绕路是为将略,却不知这其中实有与完颜干离不较力的心思,纵是截断西军能破汴梁,也须得由他完颜粘罕亲手打下太原,再挥师南下灭宋,方能在金营中压过完颜干离不一头。
周遭副将见主帅面色阴晴不定,刀光映得他瞳孔发亮,哪敢多问,只得躬身退出。待他离去后,完颜粘罕却走到帐外,望着太原城头飘摇的宋旗,忽然从怀中摸出一枚铁胎箭头——那是前日攻城时从自己盔上拔下的,箭头尚且带着血丝。他将箭头捏在掌心,只觉那铁屑硌得掌心生疼,却又隐隐觉得畅快:干离不啊干离不,你想借我西路军之手为你扫清障碍?却不知某家这柄刀,先要饮了太原守将的血!说罢将箭头掷在雪地,竟溅开几点暗红血珠,恰似他与干离不之间那道难以调和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