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砸在堤坝上溅起串串水花。
时间,仿佛在王林驾驶卡车倒退那一瞬间凝固了。
“校尉!!”
另外十几名士兵的惊呼被淹没在洪水咆哮中。
他们眼睛瞪得滚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辆卡车向后蹿去。
车轮碾过堤坝边缘,泥土簌簌崩塌。
事发突然,王林的车速也太快,根本就没有给他留下任何逃生的时间,
就在他试图凭着身手站起来的刹那,巨大的失重感已然袭来。
他整个人被惯性狠狠撞回了驾驶室,
下一秒,他连同那数吨重的卡车,栽入了下方咆哮的洪流中。
巨大的浪头翻涌而起,河水瞬间将卡车吞没,只留下一个急速旋转的漩涡,
王林那抹身影,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校尉!!”
“将军!!!”
堤坝上,十二名士兵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声。
远处,无数百姓目睹这惨烈一幕,许多人瞬间瘫软在地,妇女的哭泣声、汉子们压抑的呜咽混成一片。
“王林!!”
苏轼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猛地一黑,他下意识就要向前冲去,
几个眼疾手快的下属死死抱住了他腰臂:“使君!使君不可啊!水流太急,下去就是送死!”
苏轼奋力挣扎,双目赤红,泪水混着雨水横流。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疯狂地扫视着周围:“周先生!周先生何在?先生!!”
然而,
他这才发觉,原本一直静静站在远处高坡上的周仪,不知何时早不见了踪影。
希望,彻底破灭了。
所有人都明白,在如此湍急凶猛的洪流中,绝无生还可能。
一条鲜活的生命,一位方才还在癫狂大笑的悍将,就这么在眼前被洪水抹去。
一股绝望气息笼罩在堤坝上空。
“快,快看!那……那裂缝好像停住了!”
忽地,一个带着惊疑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顿时将众人从悲伤中唤醒。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那道缝隙上,
只见王林卡车坠下去的位置,浑浊的水流似被钢铁车身所阻隔,形成了一道临时的屏障。
那原本在不断扩张的裂缝趋势,竟然真的肉眼可见地减缓了下来。
“有效!裂缝停了!”一名士兵带着哭腔大喊。
苏轼浑身一个激灵,瞬间从巨大的悲痛中挣脱出来。
王林用生命换来的宝贵时间,绝不能浪费!
他猛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和雨水,嘶声厉吼:
“快!所有人!民夫青壮,全部上堤!石料、沙袋、木桩!快!趁现在把这道裂缝给我堵死!快!”
命令如山,瞬间传遍堤坝上下。
人群如同潮水般涌上堤坝,扛着简陋的工具,抬着沉重的物料,冲向那道裂缝。
“使君!您……”
几名官员看到苏轼竟也扛起了一根粗大木桩,要与民夫一同上前线,急忙劝阻:
“使君万金之躯,统筹全局即可,何必亲身犯险!”
苏轼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电:“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王校尉能为徐州捐躯,我苏轼身为徐州知州,岂能苟安于后?滚开!”
说罢,他一把推开几人,领着一群民夫冲向最前沿。
一众官员见状,面面相觑,随即眼中也涌起决绝之色,再无多言,众人扛起物资跟了上去。
堤坝后方,那几位从周边州县赶来,先前还存着观望心态的知州大人,此刻已是默然无声。
一人望着苏轼在雨中奋力前行的背影,脸上火辣辣的,最终化作一声苦笑:
“早听闻官家偏心他苏子瞻,今日……我算是知晓原因了。”
另一人喃喃道:“有此等不惜命的干吏在前,倒显得我等……唉,无能了。”
又一人凑近为首的庞大人,低声问道:“庞大人,我等……现在该如何?那位钦使看着的,我等,要不要也跟着上坝?”
庞大人望着前方混乱而激昂的场面,长长叹了口气:
“来不及了……此刻我等再上去,徒增混乱,于事无补。我等……不如他苏子瞻。
但这徐州城,不能毁!传令下去,我等所属州县,所有能调集的船只、物资,全力向徐州集结!尤其是船只,全调过来!”
就在后方调整策略的同时,堤坝前方,
王林带来的那十二名士兵,已从悲痛中强行振作起来。
一名小头目抹了把脸,嘶声对同伴们吼道:“弟兄们!校尉用命给咱们挣来了机会!堵住了后面的裂缝!
咱们不能让校尉白死!更不能让徐州城的父老乡亲失望!
跟我走!去堵前面那个大窟窿!完成校尉未竟之事!”
“走!”
“不让咱校尉白死!”
众士兵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再无半分犹豫,纷纷转身冲向那十二辆卡车。
引擎再次轰鸣起来,
十二辆卡车,两两一组,依次启动,随后加速,朝着前方那巨大溃口冲去。
有了王林的教训,这些士兵在卡车冲至溃口边缘,总能从驾驶室中跃出。
尽管个个摔得狼狈不堪,鼻青脸肿,但终究没有人再跌入洪水了。
砰!
轰隆!
一辆接一辆的卡车,携带着慢车沙石冲入溃口。
从高空俯瞰,那狰狞的黄河溃口,竟真的在一点点收缩,疯狂倾泻的水流,开始变得迟滞、可控。
……
大宋皇宫,天章阁内。
光幕上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当看到王林驾车坠河时,有臣子不忍地闭上了眼。
当看到裂缝停滞、万千军民奋起抢险时,他们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
当看到十二辆卡车依次冲向往溃口,士兵们惊险跳车时,有人忍不住低呼出声。
直到光幕中显示溃口水势渐缓,紧张到极点的气氛才终于稍稍缓和。
“好!好!”
一名年轻臣子忍不住拍案而起,激动得声音发颤:“天佑我大宋!天佑我徐州啊!陛下,您看……”
然而当他转过头,迎上的却是赵祯那冰冷如水的目光。
那目光中,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深沉的悲恸。
年轻的臣子瞬间噤声,讪讪地低下头。
其他几位想要附和庆贺的臣子也立刻闭上了嘴,阁内重回寂静。
赵祯的目光缓缓从臣子们脸上扫过,最后重新落回光幕上,声音嘶哑:
“天佑?朕看到的,是十三个大宋将士,用命填住了这溃口!”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
“传朕旨意!即刻起,徐州事即为国朝第一要务!
命京东路、淮南路转运使,倾尽全力,支援徐州抗洪!要人给人,要粮给粮,要船给船,不得有误!”
“是!”身旁众臣连忙回应。
赵祯顿了顿,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光幕上那些模糊的身影:
“还有,去!把那领头的校尉……不,把那所有十三名士卒的姓名、籍贯、官职,给朕悉数调来!
朕,现在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