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合,宫灯次第亮起,将东宫的白玉阶染上一层暖金色的光晕。伴读们早已行礼退下,唯有承安仍立于廊下,指尖缓缓抚过剑鞘上暗刻的云纹。年轻的太子眉宇间已褪去最后一丝青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近乎冷冽的镇定。他知道,父皇母后此刻或许正望着这里,他们的欣慰与期望,如同这暮色,温柔却沉重。
“殿下,”内侍躬身近前,声音压得极低,“北境六百里加急。”
承安转身,眸色在灯影下一凛。接过那枚犹带风尘气息的铜管,蜡封上的狼头印记让他指尖微顿。展开的绢帛上,字迹仓促而力透纸背:北狄残部异动,疑似与西边月氏国有勾结,边关三镇流言四起,军心微荡。
不是大规模的进犯,而是小股的渗透与人心的搅动。这比明刀明枪的战场,更显凶险。承安将绢帛置于灯焰上,看着火舌舔舐,化作一小撮灰烬。他想起午后太傅所授的帝王心术——“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下攻城”。这缕来自北境的狼烟,正是对他“为何执剑”最直接的叩问。
翌日朝会,风云暗涌。
当边镇刺史出班,详陈北境民情惶惑、商路受阻的现状时,原本祥和的太极殿顿时泛起细微的涟漪。几位以稳重着称的老臣主张遣使斥责,以天子威仪震慑宵小;而数名年轻将领则按捺不住,纷纷请命,愿率精兵巡边,扬我国威。
景帝端坐龙椅,目光沉静地扫过丹陛下的众臣,最终落在一直沉默的承安身上。“太子,你有何见解?”
承安稳步出列,玄色朝服衬得他身姿如松。他并未直接回答用兵或是遣使,而是转向那位刺史,声音清朗,问道:“李大人,奏报中所言流言,具体为何?是惧北狄劫掠,还是……忧我朝弃守边镇?”
李刺史一怔,显然未曾深思至此,斟酌答道:“回殿下,百姓多是惶恐战事再起,至于后者……似也有些许猜测。”
承安转向景帝,躬身道:“父皇,儿臣以为,北狄残部与月氏勾结,其意不在即刻南侵,而在乱我边民之心,耗我国力于备边。若此时大军压境,正中其下怀,劳民伤财,反使百姓更添负担,疑惧更深。然若仅遣使申饬,恐被视作软弱,助长贼人气焰。”
他微微一顿,殿中落针可闻。“儿臣建议,双管齐下。一,选派能吏干员,即刻赴北境三镇,并非单纯宣慰,而是协助地方清查户籍,整顿治安,兴修水利,以实绩安民之心,示朝廷绝不弃民之志。二,命镇北将军派出精锐游骑,化整为零,深入草原,不必寻求决战,专司刺探、反间、剿灭小股渗透之敌,示我利刃之锋。同时,可密令鸿胪寺,接触西域其他诸国,对月氏加以牵制。”
一番话条理清晰,既虑及军事,又洞察人心,更放眼全局外交。景帝眼中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赞赏,而谢含烟在珠帘之后,指尖轻轻收拢,唇角泛起一抹了然的微笑。这孩子,看到了剑锋之外更广阔的世界——民心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的剑,已不仅为守护疆土,更为守护这片土地上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