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堡垒的“文化与宣传中心”位于主控大厅的上一层，环境倒是颇为雅致安静，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堡垒内部穿梭往来的符文傀儡和行色匆匆的打工仔们。然而，坐在其中一间独立办公室里的范闲，此刻却感觉比当年在庆国监察院面对千军万马还要头疼。
他面前悬浮着一面光屏，上面是任务系统下达的今日工作指令：
【主题】：科技堡垒企业文化宣传稿
【要求】：突出堡垒“和谐、奋进、充满机遇”的工作氛围，展现各位“前巅峰强者”在新岗位上焕发的第二春，体现管理者（特指林墨先生）的英明领导与人文关怀。字数不少于5000字，需富有感染力，能有效提升员工归属感与外界（如果还有其他外界的话）对堡垒的向往度。
【截止时间】：今日下班前。
【备注】：初稿需经直属上级（林墨）审核。
范闲，这位曾经在庆国朝堂翻云覆雨、凭借权谋手腕周旋于各大势力之间的监察院提司大人，此刻对着光屏上那闪烁的光标，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和谐？奋进？机遇？”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嘴角泛起一丝苦涩。他脑海中闪过的画面是：韩立盯着小绿瓶那日渐稀薄的绿意，眼神幽怨得像深闺怨妇；萧炎对着打火机和炸黑的炉子无能狂怒；唐三在三米高的杂草丛中挥舞园艺剪，浑身沾满诡异的孢子粉；徐凤年板着脸搬快递扫地，偶尔用扫帚柄敲打金属柱子泄愤；白小纯在食堂里用长生丹把饭菜搞得甜到发齁，吃过的都说“永生难忘”……
这跟“和谐奋进”有半毛钱关系吗？这分明是“怨气冲天”和“群魔乱舞”！
写林墨的英明领导？范闲回想起自己被“摸”走的那个象征着鉴查院最高权柄的密钥，想起林墨那副“这钥匙挺别致”的强盗嘴脸，再想想现在这强制996打工还倒欠功德点的日子，他感觉自己的良心……哦，他好像本来也没什么良心，但至少基本的逻辑还在啊！这要怎么吹？吹他抢劫技术高超？还是吹他压榨员工手段别致？
他尝试动用他最为擅长的权谋思维来分析这个任务。
· 目的：粉饰太平，稳定（麻痹）员工情绪， possibly 吸引更多“冤大头”……哦不，是潜在人才？
· 受众：内部怨声载道的打工仔，以及可能存在的外部观察者（？）。
· 关键点：如何将“残酷剥削”包装成“福报”，将“宝物被抢”美化成“暂时保管与激励”，将“996”描绘成“奋斗者的乐园”。
理论上，这套话术他玩得很溜。在庆国，他就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但那时候，他手握权柄，背后有皇帝（名义上）和支持者，话语权在他手里。现在呢？他是在刀架在脖子、宝物被扣、功德点负数的前提下，去写这篇东西。每一个违心的字，都像是在抽他自己的耳光，挑战他作为“无耻之徒”……呃，是作为权谋家的底线。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在光屏上敲字：
【标题】：《在科技堡垒，遇见更好的自己——一名前巅峰强者的心声》
刚写完标题，他就感觉一阵恶寒。
【开头】：“曾几何时，我执着于力量与权柄，在各自的天地里追逐虚无的巅峰。直到我来到了科技堡垒，在这里，我放下了过去的包袱……”
“包袱？”范闲看着这个词，心想：那包袱是被林墨硬抢走的吧？
【正文】：“林墨先生高瞻远瞩，以独特的方式帮助我们‘轻装上阵’，让我们得以在全新的岗位上，重新审视自我，发掘潜能……”
范闲写到这里，卡住了。“独特的方式”？是指偷抢拐骗吗？“轻装上阵”？是指变得一穷二白吗？“发掘潜能”？是指用打火机炼丹、用园艺剪对抗变异杂草吗？
他揉了揉眉心，感觉自己的权谋脑瓜子彻底卡壳了。这种完全背离事实、还要强行赋予其合理性和崇高性的文案，比他当初构陷二皇子、扳倒长公主还要烧脑。至少那些阴谋诡计是建立在部分事实和逻辑推演上的，而现在这个，纯粹是空中楼阁，指鹿为马。
他尝试换一种思路，用他写《红楼》的那种略带伤感和文艺的笔触：
【另一种开头】：“时光如水，岁月如梭。当我第一次踏入科技堡垒的大门，我并不知道，这将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转折……”
写完后他自己读了一遍，差点吐出来。这酸腐气，连他自己都受不了。
他又试着用激昂澎湃的口号体：
【再一种开头】：“奋斗！拼搏！在科技堡垒的广阔平台上，我们挥洒汗水，书写新的传奇！这里没有不可能！”
“汗水是真的，”范闲腹诽，“不过是憋屈和劳累的汗水。传奇？用打火机炼丹的传奇吗？”
整整一个上午，范闲对着光屏写了删，删了写，文档里除了标题，几乎没留下几个完整的句子。办公桌旁边，用来记录灵感的、由某个魔法宇宙提供的“自动书写羽毛笔”因为感应到他混乱的思绪，在羊皮纸上疯狂地画着毫无意义的圈圈和线条。
就在他抓狂得几乎要把那支羽毛笔掰断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林墨端着一杯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冒着热气的咖啡，溜达了进来。
“范大才子，稿子写得怎么样了？”林墨笑眯眯地走到他身后，看向那几乎空白的光屏，“哟，这标题起得不错嘛，《遇见更好的自己》，有深度！”
范闲身体一僵，强忍着把光屏拍在林墨脸上的冲动，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老板……正在构思，正在构思。”
林墨抿了口咖啡，目光扫过光屏上那几个被反复删除的开头尝试，以及旁边羊皮纸上那团狂乱的涂鸦，了然地点点头：“嗯，理解。从玩弄人心的权谋家，转型成正能量宣传员，确实需要点时间适应。”
他拍了拍范闲的肩膀，语气“鼓励”道：“别有压力。你要这么想，你这篇稿子，关系到大家的精神面貌，也关系到我们堡垒的对外形象。写好了，功德点大大的有！写不好嘛……”他拖长了语调，“……就当是锻炼你的‘逆境写作能力’了。毕竟，以后这种需要‘灵活变通’的文案工作还多着呢。”
说完，林墨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又溜达了出去，留下范闲一个人对着空白的光屏凌乱。
“灵活变通……”范闲咀嚼着这个词，感觉自己的智商和尊严受到了双重侮辱。
他瘫在椅子上，望着窗外下方，正好看到徐凤年板着脸，用扫帚柄精准地将一个被风吹过来的空包装盒击飞进远处的垃圾桶；另一边，萧炎灰头土脸地从炼丹房出来，手里举着一颗焦黑的不明物体，似乎想找谁理论；更远处，唐三的“杂草丛林”好像又长高了一点……
范闲猛地坐直身体，眼中闪过一丝破罐子破摔的光芒。
去他妈的权谋！去他妈的逻辑！
既然要吹，那就吹个大的！
他重新在光屏上敲击起来，文思如泉涌……呃，是如开闸的洪水，只不过这洪水浑浊不堪：
【正文（最终版）】：“……在林墨先生高屋建瓴的指引下，我们深刻认识到，过去的成就如同过眼云烟。科技堡垒，为我们提供了‘断舍离’的最佳契机！看，韩立同志在仓库管理岗位上，锻炼出了极致的耐心与细致（虽然瓶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少）；萧炎同志在炼丹房，勇于创新，积极探索打火机炼丹的新路径（虽然经常炸炉）；唐三同志在生态区，将普通的灵植培育出了蓬勃的生命力（虽然长成了三米高的杂草）……这都是我们奋斗的缩影！是林墨先生‘福报996’理念结出的硕果！我们坚信，在堡垒的大家庭里，只要努力‘奉献’，终有一天能够……呃，能够获得心灵上的满足！”
写完这一段，范闲自己都感觉脸颊发烫。但他没有停，继续以一种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充满“激情”的口吻，编织着这个巨大的、连他自己都不信的谎言。
当他敲下最后一个句号，将这篇长达五千字、通篇鬼话连篇的“宣传稿”提交给审核系统时，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掏空了。不是累的，是良心（如果还有的话）在抽搐。
几分钟后，系统提示：【审核通过。评价：感情充沛，角度新颖，充分体现了堡垒的正面形象。奖励功德点：100。】
看着那微不足道的100功德点入账，再对比一下自己那庞大的负值，范闲面无表情地关掉了光屏。
他走到窗边，看着下方那片光怪陆离、充满“奋斗”景象的堡垒，喃喃自语：
“庆帝当年让我当孤臣……怕是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会沦落到要靠写这种玩意儿来‘赚’功德点吧……”
“权谋……呵，在绝对的力量和……无耻面前，屁用没有。”
他现在只希望，这篇稿子千万别被徐凤年、萧炎他们看到，不然，他可能真的要体验一下北凉刀的刀锋，或者被异火（打火机版）追着烧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