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套房里激起层层警惕的涟漪。周明对小林使了个眼色，小林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拉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顾景琛的助理方哥，一个总是沉默寡言、行事稳妥的年轻人。他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木质托盘，上面放着一个白瓷炖盅，正袅袅冒着热气，旁边还有一小碟精致的点心。
“方助理？”小林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
方哥脸上带着惯有的、没什么情绪的微笑，语气恭敬：“林哥，晚上好。琛哥看苏老师这两天拍戏辛苦，特地让厨房炖了冰糖雪梨，润润肺，吩咐我送过来。”
送甜品？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周明和苏恬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疑窦丛生。顾景琛绝不是那种会无事献殷勤的人，尤其是在双方都心知肚明有潜在危险的情况下。
“顾老师太客气了。”苏恬走上前，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亲自接过了托盘，“代我谢谢顾老师。”
“苏老师客气了，您慢用。”方哥微微躬身，没有多余的话，转身便离开了，步伐稳健，没有丝毫停留。
门重新关上。苏恬端着托盘走到客厅，将其放在茶几上。周明立刻上前，没有先去动炖盅，而是仔细检查了托盘和碟子，甚至戴上手套轻轻拿起炖盅的盖子闻了闻。
“东西没问题，就是普通的冰糖雪梨。”周明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顾景琛这是什么意思？示好？还是……提醒？”
苏恬的目光落在那个白瓷炖盅上，手指轻轻拂过温热的盅壁。忽然，她的指尖在盅底边缘摸到了一点极其细微的、不同于瓷器光滑触感的凸起。她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将炖盅拿起来，看向底部。
盅底什么也没有。但她刚才明明感觉到了……
她用手指仔细地在盅底边缘摸索，终于在靠近把手内侧的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里，摸到了一个指甲盖大小、被巧妙粘附上去的、薄如蝉翼的东西。她小心地将其揭下——那是一张被折叠成极小方块的便签纸。
周明和小林都屏住了呼吸。
苏恬将纸条展开，上面是打印出来的、没有任何笔迹特征的宋体字：
【第三方确认。非星耀。目标或为项目核心数据。赵为饵，谨慎。】
短短一行字，却包含了爆炸性的信息！
第三方确认！不是星耀！目标可能是《回声》项目的核心数据！而赵辉，竟然只是个被抛出来的诱饵？！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他们之前的判断完全错了！星耀可能只是被利用来吸引火力的靶子，真正的黑手，是那个连顾景琛（或者说给他传递信息的人）都感到忌惮、目标更为深远的“第三方”！而赵辉，这个他们严阵以待的内鬼，居然只是个随时可以牺牲的小卒子？
“核心数据……什么核心数据？”小林茫然地问。
“可能是电影的特效渲染文件，也可能是未公开的成片素材，甚至是陈导的拍摄手法和分镜设计……对于某些人或组织来说，这些都具有巨大的商业或……其他价值。”周明的声音干涩，他意识到事情远比他想象的更复杂，“如果目标是这个，那赵辉在灯光组，确实更容易接触到一些数据传输和设备……”
“但纸条说他是‘饵’。”苏恬盯着那行字，大脑飞速分析，“意思是，他可能根本接触不到核心，他的任务就是搞出点动静，吸引我们和剧组的注意力，甚至可能……就是为了逼我们动手处理他，从而掩盖‘第三方’真正窃取数据的行动？”
调虎离山！声东击西！
好精密的算计，好深沉的心机！
他们之前制定的、针对赵辉的“请君入瓮”计划，瞬间变得尴尬而危险。如果赵辉只是饵，那他们抓到他，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可能正中对方下怀，让真正的窃取行为在混乱中得逞！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原本以为找到了敌人，布好了局，却发现敌人藏在更深的迷雾里，而他们眼前的目标，只是个吸引火力的幌子。
“计划……还要继续吗？”小林迟疑地问。
周明脸色变幻不定，最终一咬牙：“继续！但目标要变！我们不仅要抓赵辉现行，更要通过他，把他背后真正的上线，或者‘第三方’的行动模式，给揪出来！就算他是饵，我们也要顺着鱼线，摸摸钓鱼的人！”
他看向苏恬：“恬恬，计划需要调整。我们不仅要让赵辉暴露，还要制造一个‘我们已经被他吸引全部注意力’的假象。同时，必须加强对剧组数据存储和传输设备的监控，尤其是夜间。”
苏恬点了点头，眼神锐利：“明白。戏，要做得更足。”
第二天，拍摄继续。依旧是纺织车间的戏份，但气氛明显不同。苏恬能感觉到，周明安排的人手已经就位，隐藏在工作人员之中，密切监视着赵辉的一举一动。而她自己也按照调整后的计划，在拍摄间隙，刻意表现出对周围环境、尤其是对灯光设备和电源接口的“过度关注”，甚至“不小心”向执行导演提了一句“这些老机器运行起来安全吧？听说容易出故障”，将一个因潜在威胁而心神不宁的演员形象，演绎得恰到好处。
赵辉果然注意到了她的“异常”。苏恬几次捕捉到他快速瞥来的目光，那目光里似乎带着一丝计谋得逞的阴冷和……急于行动的焦躁。
下午，拍摄转移到明天即将进行大型机床戏份的第三车间外景地进行预演和走位。场地里，那台巨大的、充满金属质感的老式机床已经就位，技术人员正在做最后的检查和调试。
赵辉的身影果然出现在了场地外围，他假装整理散落的电缆，目光却不断扫过那台机床以及连接它的复杂线路。
周明安排在剧组数据后台的人手也传来消息，监测到有未经授权的设备在试图探测剧组内部网络的端口，虽然被防火墙拦截，但来源经过伪装，技术手段相当高明。
“鱼闻着味儿来了。”周明在加密通讯里低声说，“今晚，他们很可能会有动作。”
按照计划，当晚，苏恬团队故意放出风声，声称因为“安全考虑”，苏恬明天的戏份使用了替身进行危险镜头的拍摄（实际上是烟雾弹），并且加强了苏恬酒店楼层和第三车间白天的安保，摆出一副严防死守、重点保护演员的架势。
夜色渐深，影视基地安静下来，只有零星的灯光和巡逻的保安。第三车间周围，看似与往常无异，但在几个隐蔽的角落，周明安排的人已经悄然潜伏。
苏恬待在酒店房间里，无法入睡。她站在窗边，望着第三车间的大致方向，心脏在寂静中跳得格外清晰。她知道，今晚的行动至关重要，不仅关乎能否清除赵辉这个明面上的威胁，更关乎能否揪出那根连接着“第三方”的暗线。
凌晨两点左右，加密耳机里传来了低沉而清晰的声音：“目标出现，一个人，携带工具包，正在接近第三车间东侧备用电源接口。”
来了！
苏恬屏住呼吸。
“他绕开了常规监控死角，动作很熟练……他在尝试撬开电源箱的外壳……”
“行动组准备……”周明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
然而，就在此时，另一个负责监控数据流的技术人员声音急促地插了进来：“明哥！不对劲！数据端有异常！有一个高权限账号正在后台批量下载未加密的原始拍摄素材！路径指向……指向制片主任办公室的Ip地址！”
什么？！
周明和苏恬同时愣住。
制片主任办公室？王磊？！
赵辉在外面破坏电源吸引注意，真正的数据窃取却在制片主任的办公室内部进行？这怎么可能？王磊是陈导多年的合作伙伴，怎么会……
“抓赵辉！”周明当机立断，对着麦克风低吼，“控制住他！数据组，立刻锁定那个Ip，物理切断连接！快！”
耳机里立刻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低沉的呵斥声，伴随着赵辉惊慌的叫声和挣扎的动静。
几乎在同一时间，数据组那边传来汇报：“Ip连接断开了！对方很警觉，下载中断，但我们追踪到数据包外流的最后一个节点……还是在境外！和之前那个情报贩子的Ip段接近！”
人赃并获！赵辉被当场按住，从他身上搜出了用于短接电路、制造故障的工具。数据窃取虽然被打断，但流向已经明确。
一场行动，似乎取得了预期的胜利。
然而，苏恬的心却沉甸甸的。赵辉是抓住了，数据窃取也被阻止了，但那个使用王磊办公室Ip地址的“内鬼”是谁？王磊本人？还是有人冒用？更重要的是，这一切，是否真的只是那个“第三方”计划的一部分？他们打断的，是全部，还是仅仅是一个环节？
就在剧组保安将面如死灰的赵辉带走，周明准备去向陈导汇报情况时，苏恬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又是一个未知号码。
信息内容依旧简短，却让苏恬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饵已吞，钩未动。小心‘回声’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