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口洪承畴看向幕僚,“同时,立刻以本督名义,八百里加急传书湖广巡抚唐晖!告知川北剧变,我陕西防线吃紧!
请他无论如何,务必克服困难,再行紧急筹措、调拨一批粮草,火速经汉水运抵汉中!告诉他,此乃拱卫西北、屏障湖广之要务!望其以大局为重,速办!”
他环视帐内,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和紧迫:“诸位!川北惨败,震动天下!伪夏兵锋正炽!陕西,已成我大明西北最后之屏障!
若此屏障有失,则陕甘不保,中原震动!望诸君同心戮力,共赴时艰!速速依令行事!不得有误!”
“末将(卑职)遵令!”帐内众人齐声应诺,带着巨大的压力,匆匆领命而去。
洪承畴独自站在巨大的地图前,望着那片被标注为四川失陷的猩红区域,再看向蜿蜒的川陕边界,以及标注着阶州、汉中、宁羌、洮岷的节点。
他苦心筹划的两路并进之策,转瞬间化为泡影,反而要将宝贵的兵力,仓促填进这条漫长的边境线。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沉重的压力,紧紧箍住了这位三边总督。
“川东水师……恐怕也已……”他低低地叹息一声,声音几不可闻,充满了对全局崩坏的忧虑,“多事之秋……西北危矣!”
三边总督府的沉重气氛尚未散去,千里之外的湖广巡抚衙门内,却已被另一份八百里加急的战报投入了冰窟。
湖广巡抚唐晖捏着水师总兵孙世忠的请罪文书,脸色铁青。
“……峡江遇伏……伪夏炮火自两岸崖顶倾泻而下……射程远超我舰炮……精度奇高……前锋数舰瞬间被毁……士卒惊骇……溃不成军……臣指挥失当,罪该万死……恳请朝廷严惩……”
孙世忠的字迹在唐晖眼中变得有些模糊,但那远超我舰炮、溃不成军几个字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砰!” 唐晖猛地将文书拍在案上,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怒:“伪夏!伪夏反贼!其炮火竟……竟犀利至此?
堂堂大明天兵水师,竟在自家江面上,被贼寇两轮炮火打得落荒而逃,连还手之力都无?这……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感觉一股血气直冲脑门,朝廷花费巨资打造的水师,竟如此不堪一击?
短暂的暴怒之后,唐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喘息渐渐平复。
他毕竟是久历宦海的老臣,目光扫过那份触目惊心的战报,一个念头突然划过脑海。
他猛地抬头,看向侍立一旁、同样面色凝重的首席幕僚王先生:
“王先生!本抚此前,为配合洪督西征大计,曾密遣心腹,持本抚亲笔书信,潜入川东,联络那些素怀忠义、心念故国的士绅豪强,以期里应外合,共击伪夏!
此事……后续如何了?可有回音?川东内部……可有骚动响应?”
王先生闻言,脸上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混杂着困惑、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他上前一步,低声道:“抚台大人,此事……蹊跷非常,据我们冒险潜入以及事后多方打探回报,密信……确已送达川东,交到了那些素有威望、对伪夏新政深恶痛绝的缙绅手中。”
他顿了顿,眉头紧锁:“然而,回应……却是一片死寂!收到密信的士绅巨室,竟无一人有丝毫动作!
既未回书应和,亦未暗中串联生事,更……更无人向伪夏官府告发我们的信使!”
“哦?” 唐晖的眉头深深皱起,眼中精光闪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陷入了沉思。
这诡异的沉默,比激烈的反抗更让他感到不安和……一丝寒意。
片刻之后,唐晖缓缓抬起头,脸上已无怒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察世事的凝重和深沉的无奈。
他长长叹息一声,声音带着一种苦涩的明悟:
“本抚……明白了,非是他们不愿动,实是……不敢动,亦不能动!”
他看着王先生疑惑的眼神,剖析道:“伪夏张行,手段狠辣精准!分田令一下,佃户成了自耕农,谁还肯为昔日东家卖命去反新朝?
废人身依附,家奴尽得自由身,缙绅手中空有钱粮,却无爪牙可用!此乃釜底抽薪,断其根基!
百姓得了实实在在的田亩,有了活命的盼头,谁还愿意跟着他们去重投那个让他们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大明?”
唐晖的语气愈发沉重:“此为其一,不敢动!伪夏鹰犬遍布,严刑峻法,稍有异动便是雷霆镇压,他们身家性命皆在伪夏掌控,岂敢轻举妄动?”
“其二,不能动!无佃户驱使,无家奴效死,他们纵有万贯家财、满腹忠义,也不过是拔了牙的老虎,空有架子!无人可用,如何作乱?拿什么响应王师?”
“至于……不揭发信使……” 唐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有感慨,也有一丝渺茫的希冀,“这恐怕……是那些士绅心中,对大明最后一点念想,最后一丝不甘了!
他们虽迫于形势,不敢动作,但内心深处,未必认同伪夏那套离经叛道之法!他们沉默,是畏惧伪夏之威;
不告发,或许……或许还在心底存着一分念想,盼望着有朝一日,王师能真正光复四川,将他们从这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这份沉默,是绝望中的一丝……期待。”
这番分析入情入理,听得王先生连连点头,心中寒意更甚,伪夏对地方的掌控,竟已到了如此地步!
唐晖不再纠结于此,他猛地站起身。
“传令!即刻以八百里加急,将孙世忠战报及伪夏火炮犀利异常之详情,飞报京师!奏请陛下及兵部、工部,务必倾尽全力,仿制、改良我大明之火器!此乃关乎国运之要务!刻不容缓!
第二!命所有临近川东之驻防官兵、土司兵勇,立刻进入最高戒备!
依托险要关隘、寨堡,深沟高垒,广布哨探!严防伪夏乘胜自川东出击,侵我湖广!绝不容许伪夏一兵一卒,踏入湖广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