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安在医院观察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详细的ct结果出来了:右手臂桡骨骨折,需要打上石膏固定至少四到六周。
医生的话像是一纸判决,宣告了接下来一段日子里江予安将面临的诸多不便。石膏从他手掌下方一直打到接近手肘,将他的右前臂牢牢固定在一个笨重而僵直的姿势里。
这意味着,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本就受限的生活自理能力将大幅倒退。几乎所有需要双手配合的事情——穿衣、吃饭、转移、甚至更私密的擦洗如厕——都变得异常困难,甚至无法独立完成。
江予安听完医生的诊断,沉默了很久,然后对我说:“月月,帮我联系个护工吧。”
他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我能感觉到那平静之下隐藏的无奈和不愿拖累我的坚持。
“好,我马上问。”我立刻答应,开始打电话咨询医院合作的和外面的护工公司。
然而,问了一圈,都说需要时间安排,最快也得后天。
挂了电话,我有些无奈地看向江予安:“护工可能得晚点才能到位……”
他点了点头,没说什么,目光落在自己打着厚厚石膏的手臂上,眼神有些迷茫。
很快就到了吃早饭的时间。我就近在食堂买了些清粥小菜。
我打开盛粥的饭盒,又打开装小菜的塑料袋,放到病床自带的小餐桌上。
“你先吃,我去打点热水。”我说着,把勺子递到他左手里。
他“嗯”了一声,用左手有些笨拙地拿起那把医院食堂提供的一次性餐具。
我打完水回来,看到他正低着头,眉头微蹙,努力地用左手操控着那把不听话的勺子。粥很烫,他舀起来吹凉的过程格外艰难,勺子在他左手里显得那么不协调,好几次粥都差点洒出来,或者勺子太软,盛了粥勺壁变形又把粥漏下去,根本都送不到嘴里。
我看着他那副吃力的样子,心里酸涩得厉害。那个在法庭上挥斥方遒、在生活中处处要强、连复健都要求自己做到最好的江予安,此刻却连自己吃一口饭都变得如此困难。
我放下水壶,走过去,轻声说:“勺子太软了不好用吧?我来喂你吧。”
他舀粥的动作顿住了,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抬头看我,只是盯着碗里的粥,下颌线微微绷紧。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抗拒和尴尬。
我耐心地等着,没有催促。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肩膀微微松懈下来,像是终于向现实妥协了。他把左手里的勺子轻轻放下,发出一点细微的声响,然后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我端起碗,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粥,仔细吹凉了,才递到他嘴边。
他微微张开嘴,接受了我的喂食,但目光始终低垂着,避免与我对视。整个过程,他都异常沉默,只是机械地咀嚼、吞咽。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周身笼罩着的那种无力感和低气压。每一勺喂到他嘴里,我都能感受到他那份强压下去的屈辱和挫败。
这顿沉默的早饭终于吃完。我收拾好碗筷,看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靠在床头,眼神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让他躺下休息一会儿,他顺从地躺下,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我注意到他似乎想调整一下姿势,身体微微向左侧倾斜,似乎想翻身侧躺一下,但尝试了两次,都因为右臂被固定无法用力,左臂又不习惯单独支撑发力而失败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放弃了,认命般地继续保持着那个可能已经让他腰背酸麻的姿势,只是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我看出来了,他不想开口叫我,宁愿自己忍着不舒服。
“是不是想侧躺一会儿?”我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床边,“我来帮你。”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被看穿的尴尬,但这次他没有拒绝,只是低声道:“嗯……”
我小心地扶住他左侧的肩膀和腰部,在他的配合下,一点点协助他翻动身体,调整到一个相对舒服的侧卧姿势,又在他背后垫了个枕头让他靠着。
“这样可以吗?”我问。
“可以了,谢谢。”他低声应道,依旧没有看我。
刚安顿好他没多久,病房门外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熟悉的说话声。姜宇轩、许薇,还有苏曼和沈煜明一起来了。
江予安没法去上班,让我跟姜宇轩说了昨晚的事。他们知道后立刻来了医院,脸上写满了担忧和焦急。
“月月!江律师!”许薇第一个冲进来,看到江予安吊着石膏臂、脸色苍白的模样,眼圈瞬间就红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昨天睡着了……要是我们没先走……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她陷入深深的自责中。
苏曼也跟着进来,看到江予安的样子,也是一脸懊悔和后怕,她接着许薇的话说:“不不不,怪我!我就不该叫你们去KtV,更不该撺掇着喝酒……我要是不起哄,就没事了……”她难得地收起了平时大大咧咧的样子,语气里充满了愧疚。
姜宇轩站在许薇身后,扶着她的肩膀,眉头紧锁,表情严肃地看着江予安:“伤势到底怎么样?医生怎么说?”他看向江予安打着石膏的手臂,眼神里充满了关切。
相比之下,沈煜明最为冷静。他仔细看了看江予安的情况,又询问了一下昨晚的细节,然后看向我,语气沉稳地问道:“林月,警察那边后来联系你们了吗?那个动手的人,抓到了没有?”
朋友们突如其来的关心和浓浓的自责情绪,让病房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复杂。我看着哭泣的许薇和懊恼的苏曼,又看看躺在病床上因为众人的关注而更加沉默、甚至微微蹙起眉头的江予安,心里五味杂陈。
他们的关心是真的,自责也是真的,但这一切,无疑又在无形中加重了江予安的心理负担,仿佛一次次提醒着他昨晚的狼狈和此刻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