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煜明看着病房里弥漫的自责和低气压,冷静地开口:“好了,大家都先别围在这儿了,让予安好好休息。警方那边我比较熟,我负责去联系跟进一下,有什么进展第一时间告诉你们。”
他的话像是一剂镇定剂,让情绪激动的许薇和苏曼稍微平静了些。姜宇轩也点点头,揽着许薇的肩膀,轻声安慰她,然后和大家一起先行离开了,嘱咐我有事随时打电话。
下午的时候,果然有两位警察来到医院病房,依法对江予安这位受害者进行询问,了解昨晚案发的详细经过。因为江予安身体不便,询问就在病床边进行。我全程陪着他,补充了一些细节。
警察告诉我们,那个先是骚扰我、后又对江予安实施暴力并导致其受伤的醉汉,已经被抓获了。根据江予安的伤情鉴定以及其行为,对方将面临故意伤害罪的刑事指控,以及相应的民事赔偿。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至少法律会给他一个应有的惩罚。
送走警察,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
一整天,江予安的情绪都不太高。他大多时间都沉默地望着窗外,或者闭目养神,很少说话。我知道,身体上的疼痛和不便还在其次,心理上的打击和落差才是让他如此消沉的主要原因。
快到傍晚的时候,我看他嘴唇都有些干得起皮了,便倒了杯温水,插上吸管递到他嘴边:“喝点水吧,一天都没怎么喝水了。”
他和白天一样,还是微微偏开头,避开了吸管,声音低哑:“……不想喝。”
我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明白过来——他是怕喝水多了,又会像昨晚那样失控失禁。他宁愿忍受干渴,也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的难堪。
我心里难过,便放下水杯,靠近他,用尽可能轻松和安抚的语气小声说:“别担心这个了,早上护士不是给你用了导尿管吗?很方便的,真的。你想喝水就喝,想喝多少都行,没关系的,不用担心那个问题。”
他听了我的话,睫毛颤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转头看我,也没有去碰那杯水。他只是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导尿管解决了生理上的问题,却解决不了他心理上的那道坎。那根管子本身,或许就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此刻的“非常态”和“失能”。
晚上,医院彻底安静下来。走廊里的灯光变得昏暗,只有值班护士偶尔轻轻的脚步声。
护士进来查房,记录完生命体征后,例行公事地低声问我:“病人今天二便怎么样?小便量知道吗?大便解过没有?”
小便因为导尿管连接着尿袋,量是清楚的。我摇了摇头:“大便……还没有。”
护士点了点头,很专业地低声提醒我:“你男朋友这种情况,活动受限,又用了镇痛药,很容易便秘。需要干预一下了,不然越积越干更麻烦。你们自己可以去楼下药店买点开塞露,如果明天早上还没有自行排便,就用一下。说明书上有用法,很简单的。”
护士说完就离开了。我却站在原地,看着床上似乎已经睡着的江予安,心里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楚。
“干预一下”、“开塞露”……这些冰冷的词汇,和他平日里那样骄傲、自律、强大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我知道这是必要的护理,但我也知道,如果他现在醒着,听到护士这番话,心里该有多难受。
每一天,每一个细节,似乎都在以一种残酷的方式,消磨着他的尊严和意志。而我,除了陪伴和尽力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那敏感的自尊,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夜,深了。我却毫无睡意,守在他的床边,心里充满了无力感和深深的心疼。
第二天早上,江予安依旧没有排便。想起护士的嘱咐,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跟他提了用开塞露的事情。
他听完,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然后才几不可闻地轻轻“嗯”了一声,眼睛看着别处,声音干涩地说:“……我知道了。你去买吧,我……可以自己来。”
我知道这几乎是他最后的坚持和尊严底线。
我立刻去楼下药店买来了开塞露。回到病房,他坚持要到厕所去处理。
护工依然没有到位,这一切只能靠我自己。
从病床到卫生间,这是一个异常漫长而艰难的过程。
首先,我需要先将他从病床上转移到轮椅上。我摇高病床,刹好轮椅,俯身靠近他:“来,我扶你,你左手用力。”
他配合着我的力道,用左手撑住床面,艰难地将身体重心挪向床边。我则用尽全力环抱住他的腰背和腋下,承担他大部分的重量,帮助他转身。他的右臂石膏沉重而碍事,总是磕碰到我或者他自己。每一次移动,他都咬紧牙关,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不知是疼的还是用力过度。
好不容易将他转移到轮椅上,我已经气喘吁吁。接着,我推着他进入卫生间。医院的卫生间空间狭小,轮椅进去后几乎转不开身。马桶在旁边,我需要先将轮椅以最佳角度尽可能靠近马桶,刹死所有轮锁,然后放下脚踏板。
最关键的一步来了——从轮椅转移到马桶上。
“予安,你左手扶住马桶旁边的扶手,对,用力!”我一边指导,一边再次从正面环抱住他,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支撑和杠杆,“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用力!”
“一、二、三!”
他依靠左手和核心力量向上撑,我则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抱、向前带。他的身体因为使力而微微颤抖,我的手臂也因为负重而酸软。好几次他都差点因为重心不稳而向后倒去,吓得我心脏狂跳。最终,几乎是连拖带抱,才终于将他艰难地转移到了马桶上。
他坐稳后,我们都大口地喘着气,像是刚打完一场硬仗。
然而,新的问题立刻出现——这里的马桶他有点坐不稳,必须用左手死死抓住旁边的扶手,才能坐稳,不至于滑倒。
而这样一来,他的左手就被占用了,根本无法空出来去进行……那个需要用手操作的处理步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卫生间里气氛尴尬而凝固。他尝试了几次想松开扶手,但身体立刻开始摇晃,只能无奈地再次抓紧。
我看出了他的窘境和无措。他低着头,侧脸线条紧绷到了极致,一种近乎绝望的无力感笼罩着他。
我心里酸楚得厉害,没有任何犹豫,撕开了开塞露的包装,蹲在他面前,轻声而坚定地说:“松手,扶着我。我来帮你。”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抗拒和巨大的羞耻:“不……不用……你出去……我可以……”
“别逞强了!”我的语气忍不住带上了一点强硬,更多的是心疼,“这里只有我。没关系的,我不介意。”
我伸出手,扶住他的肩膀,给他一个支撑点:“松开扶手,扶着我。”
他看着我,眼神剧烈地挣扎着,呼吸变得急促。最终,那紧绷的力道一点点松懈下来。他极其缓慢地、颤抖地松开了抓着扶手的手,转而抓住了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
我低下头,开始按照说明进行操作。这个过程无疑是不堪的,充满了令人尴尬的气味和视觉冲击。但我摒住了呼吸,集中全部注意力,动作尽可能地快速、轻柔,我告诉自己,我只是在完成一项必要的护理任务,不去想其他。
我能感觉到他抓着我胳膊的手在剧烈地颤抖,他的整个身体都绷得像一块石头。
当我终于处理完,站起身准备去洗手时,才忽然感觉到,抱住我的腰的江予安,将他的脸深深地、用力地埋进了我的怀里!
紧接着,我清晰地感觉到,我胸前的衣料迅速被温热的液体浸湿了。
他压抑的、破碎的哽咽声闷闷地传出来,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抽动着。
他哭了。
不是小声的啜泣,而是像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终于撑不住的孩子那样,崩溃的、无声的恸哭。那哭声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有难以忍受的疼痛,有彻底粉碎的自尊,有挥之不去的羞耻,更有对我这份毫不嫌弃的付出的巨大震动和无以为报的沉重。
我愣住了,随即心脏像是被他的泪水泡发了,酸胀疼痛得无以复加。我扔开手里的东西,紧紧地回抱住他,用干净的手不停地抚摸着他的后脑勺和后背,声音也跟着哽咽起来:“没事了……没事了……予安,会好的……都会好的……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