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娘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后,祈安独自折返。途经那株千年银杏时,暮风乍起,满树红绸如血浪翻涌。
恰在此时,寒烟寺的暮钟悠然响起,惊起栖在树梢的寒鸦。
银杏树冠在暮色中沙沙作响,祈安驻足凝望,忽从袖中重新取出那条红绸。
她闭目深吸一口气,手臂扬起一道弧线,红绸如离弦之箭没入树梢。
只听“哗啦”一声枝叶轻颤,随后便是长久的寂静。
祈安缓缓睁眼。
树顶的枝桠仍在微微晃动,垂眸查看,青石板上除了满地落叶,再无他物。
祈安正望着树梢出神,忽觉身侧一阵檀香浮动。转头见方丈不知何时已立于身旁,白眉下的眼睛含着慈悲的笑意:“恭喜施主,此愿终成。”
“当真……能成么?”祈安怔忡地望着枝头飘动的红绸,声音轻得似在自语。
方丈执佛珠的手微微抬起,腕间沉香木珠映着夕阳:“因果已种,静待花开便是。”
祈安眸光微动,郑重地合掌躬身:“承大师吉言。”
……
祈安踏着青石板往回走,脚步比来时轻快许多。暮色中的山风拂过她的发梢,连带着眉宇间积压的郁色也散了几分。
刚至约定的廊下,便见徐蕙提着裙摆从另一头匆匆赶来。
“表姐!”徐蕙气息微喘,颊边还带着奔走后的红晕,“你也刚到?”
祈安唇角扬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嗯,方才在寺里随意走了走。”
徐蕙凑近,轻声询问:“表姐的红绸可挂妥了?”
忆及方才,祈安微微颔首,眼角眉梢带了几分柔和:“嗯,你呢?”
“也挂好啦!”徐蕙突然抿唇一笑,颊边泛起桃花般的红晕,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腰间丝绦。
祈安瞧她这般情态,心下已然明了:“如此便好。”转头望向渐暗的天色,“回去吧,快到时间了。”
……
马车缓缓行驶在山道上,祈安静倚窗边,任由暮色透过纱帘在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窗外掠过的竹影如同交织的谜题,正如她此刻纷乱的思绪。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她凝视着远处渐暗的天际。那些曾经避之不及的纷争,如今却要主动踏入。听雨堂步步为营的布局,究竟在图谋什么?
祈安凝视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树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上的暗纹。这般处心积虑,绝非临时起意。细细想来,早在祈安进入那里的第二年,暗处的棋局便已悄然布下。
她忽然意识到,听雨堂这些年对她的栽培,绝不单单是为了培养一个普通的杀手那么简单。若是寻常的杀手,为何派给她的任务数量,连其他暗卫的三成都不到?
更蹊跷的是,她的训练内容远不止武功刺杀之术。那些严苛到极致的礼仪课业,那些反复练习的琴棋书画,那些连手指弯曲弧度都要计较的歌舞训练——分明是在雕琢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直到后来,听雨堂安排她顶替那位暴毙的孙家小姐身份时,她才隐约明白这些安排的用意。
起初,祈安还以为这只是个巧合。可当她得知要与自己接头的是徐寅时,一切就变得耐人寻味起来。那位孙家小姐恐怕不止是病逝那么简单……
还有,徐寅对听雨堂言听计从的模样,显然不是一朝一夕能养成的。这份驯服,这份默契,无不昭示着听雨堂的谋划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深远。
马车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祈安指尖轻扣窗棂,将近日种种线索串联起来——上次任务中,听雨堂要取得施家账本,明面上是针对二皇子褚琛私采铁矿之罪。
但私采铁矿乃诛九族的大罪,这一击要撼动的,恐怕是整个二皇子一派的根基。
值得听雨堂耗费数年心血,又敢将矛头直指天家血脉……祈安忽然攥紧了衣袖,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
除非他们的目标本就是那九五至尊之位。
难道……听雨堂背后站着的是东宫,亦或是……三皇子?
祈安指尖轻扣窗棂,这个想法并非空穴来风。听雨堂这个组织确实深不可测,表面上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镖局,挂着老旧的招牌,做着普通的押镖生意。但事实上,它的水有多深,连她这个内部人员都摸不透。
祈安曾偶然目睹过分堂堂主集会,在场尽是显赫人物——富商巨贾、江湖名宿……况且就连徐寅这等人物都对听雨堂俯首帖耳,足见其势力之庞大。能号令这些人的幕后主使,身份定然不凡。
可这些年来,她连总堂主的面都未曾见过。最蹊跷的是夏慕荷,她既非堂主,麾下仅寥寥数徒,一切事物却似乎都是她在经手。
而且她还是分堂集会时发号施令之人。那些堂主对她的态度,并非是寻常上下级,说实话,算不上恭敬。
或许,能找机会从她的身上入手……
“表姐!表姐!”徐蕙轻轻晃着祈安的手臂,声音里带着几分娇嗔。
祈安猛然回神,眼底的深思还未完全散去:“嗯?”
“想什么呢这般入神?”徐蕙歪着头打量她,“我都唤你好几声了。”
祈安唇角微扬,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无碍。”转头望向车窗外的府邸,“到了?”
“早到啦!”徐蕙提着裙摆就要下车,忽又回头,“表姐今日怎么总是走神?”
祈安但笑不语,只是扶着车辕缓步而下。
檐角风铃叮当作响,她抬眸望了眼渐暗的天色——且看听雨堂下一步作何打算。
……
夜阑人静时,祈安取出一个白玉罐。莹润的玉身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里头静静伏着苗娘今日给的蛊虫。
这些蛊虫皆经她亲手改良,平日蛰伏时如死物般安静,只需一滴鲜血便能唤醒。
指尖轻抚过玉罐冰凉的表面,蛊虫在罐底微微颤动,似在回应她的触碰。
烛火摇曳间,祈安眸光微动,看着手中的蛊——或许能从徐寅下手,他也许知道点听雨堂的内幕。只是那人向来谨慎,要寻个合适的时机谈何容易。
她指尖在玉罐上摩挲片刻,轻叹一声,终究还是太心急了。
将罐子放入暗格时,木匣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也罢,既已决定入局,不如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