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师府三四月的天气总是阴沉沉的,似乎随时要落下暴雨来。
柳太师披着件玄色长衫,斜倚在黄花梨木圈椅里,手里握着一卷《西游记》,目光却落在虚空中。
柳川英垂手侍立在一旁,屏息凝神。
“王维那小子,”太师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久居上位的醇厚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在督察院可还安分?”
柳川英连忙躬身:“回父亲,据眼线回报,他点卯后多在值房,偶尔与院中几个不得志的低品官员交谈。”
抬眼看了一眼太师
“昨日……他去了南城棚户区,待了一天。”
“南城?”柳太师眼皮微抬,手中的书卷轻轻合上,搁在膝头,
“商国公五年前圈下的那块地?他去那里做什么?”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柳川英揣摩着父亲的心思,小心道:“以他那种爱出风头、自以为是的性子,应该是想替那些泥腿子‘伸张正义’。
文喜宴上他敢对父亲不敬,如今怕是又想拿商国公开刀,搏一个‘不畏权贵’的清名。”
“哼,清名?”柳太师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嗤,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可笑的事,
“得罪老夫,老夫念他年轻狂妄,或可容他几分。可商国公……”
他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商国公是什么人?开国靖国公之后,虽无实权,却是贵妃之父,十六皇子外祖。
陛下对宣妃娘娘何等爱重,满朝皆知。
他王维若真敢把主意打到商国公头上,那便是自己把头伸进了铡刀底下——找死。”
静了片刻。
柳川英试探着问:“那……父亲,我们是否要趁机给他添点麻烦?让他这次栽个狠的,也好报文喜宴上冒犯之仇?”
柳太师没有立刻回答。
他伸出手,用指甲轻轻刮过圈椅扶手上精细的雕花。
半晌,他才悠悠开口,声音里却透出一股截然不同的寒意:
“不。我们不但不给他使绊子,反而……要帮他一把。”
“帮他?”柳川英愕然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父亲,这是为何?他可是……”
“他是什么不重要。”柳太师打断他,目光如深潭般平静无波,
“重要的是,他现在想做什么,以及,谁最不愿意看到他做成。”
他顿了顿,看向儿子,语气带上一丝教导的意味,
“川英,你要记住,在朝堂上,敌人的敌人,未必不能成为一时的‘朋友’。王维说老夫是佞臣,老夫便是佞臣了?陛下信了吗?满朝文武信了吗?”
柳川英迟疑道:“未曾。陛下当日并未深究,反而赞他‘风骨可嘉’……”
“那便是了。”柳太师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却没什么温度,
“陛下既然不信,他就算指着老夫鼻子骂街,于老夫清誉何损?不过是一介狂生犬吠罢了,无伤大雅。可商国公不同。”
他坐直了身体:“商国公与军中几位宿将、还有几位老牌勋贵,关系盘根错节。
宣妃圣眷正浓,十六皇子虽然年幼,但陛下春秋已高……有些事,不可不防。
如今有人跳出来,想拿南城这块腐肉做文章,不管背后是谁在推动,对我们而言,都是阵好风。”
柳川英努力跟上父亲的思路:“父亲的意思是……有人想借王维这把刀,去割商国公那块肉?而我们,要暗中给这把刀磨快些?”
“不止。”柳太师眼中精光一闪,
“你想想,如今朝中格局。太子之位看似稳固,但陛下之心,深似海。
二皇子庸碌,六皇子已废,四皇子小聪明有余,大气不足。
剩下的,便是八皇子,以及……年幼的十六皇子。
太子是我们柳家所系,自然无虞。可若太子有失呢?”
他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扰了空气中无形的耳朵,
“有些人,怕是已经等不及,要对那最小的皇子动手了。就算动不了皇子,剪除其羽翼,也是好的。
商国公,便是十六皇子最粗壮的那根羽翼。”
柳川英倒吸一口凉气:“父亲是说……八皇子....?还是……其他我们不知道的势力,想借王维除掉商国公,削弱十六皇子的外戚力量?
可八皇子他……对十六皇子……也未免.....”
“他没有,他背后的人呢?”柳太师冷笑,
“夺嫡之事,哪有那么多明面上的理由?黑子山石炭矿,王维遇袭那件事,背后的人查出来了吗?”
柳川英脸上浮现愧色:“回父亲,尚未。那人手脚极其干净,事后也再未出手,仿佛从未存在过。”
“嗯。”柳太师并不意外,反而露出几分兴味,
“是个老狐狸。看来这潭水,比我们想的还要浑。有趣,实在有趣。”
他望向窗外已经落下来的雨点,“这场戏,谁会笑到最后呢?”
几乎在同一时刻,震威将军府,一间门窗紧闭。
一个身着寻常家仆灰衣、面容却精悍冷峻的中年男子——阿四,正垂首向书案后坐着的人禀报。
书案后的人并未穿官服,只着一身深青色常服,身形魁伟,带着沙场磨砺出的凛冽杀气。
“将军,王维已开始深入调查南城之事。”阿四声音平稳,
“我们……是否要再暗中推他一把?”
将军缓缓摇头,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木案面上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
“不必。”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此子并非蠢人,相反,机敏得很。我们只需确保他查案的方向,始终对准商国公即可。
上次黑子山,我们动作稍大,险些露出马脚。这一次,多看,少说,更少做。让他自己,去撞那堵墙。”
阿四有些迟疑:“可万一……他撞不动呢?商国公树大根深,岂是他一个七品小官能扳倒的?若是他失败了……”
“失败?”将军嘴角扯动,形成一个近乎冷酷的笑容,
“失败了,于我们有何损失?他若被商国公碾死,不过是少了一个可能的变数,或许还能让陛下对商国公的跋扈更添一分恶感。
他若能侥幸咬下商国公一块肉,甚至……将其拉下马来,那更是天大的好事。
无论哪种结果,对我们而言,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