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芷的动作从容,仿佛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泼酒与反杀,不过是拂去衣袖上的一点灰尘。
赵明姝见状,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她几步蹦跶过来,亲昵地挽住苏清芷另一边没被酒渍沾染的胳膊,动作自然得仿佛她们是相识多年的闺中密友,完全无视了周围那些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的贵妇和瑞王越发阴沉的脸色。
“靖王妃,别理那些晦气的玩意儿!”赵明姝的声音清脆响亮,杏眼扫过狼狈不堪、被丫鬟搀扶着还在抽噎的苏映雪,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走走走,那边梅花开得正好,又清净!咱们赏花去!让某些人自己在这儿演独角戏!”她说着,还故意朝苏映雪的方向努了努嘴,挑衅意味十足。
周静书也款款起身,水碧色的裙摆如流水般拂过光洁的地面。她走到苏清芷的另一侧,并未像赵明姝那般亲热的挽手,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亲近距离,温声道:“王妃若不嫌弃,静书那里备了些自制的梅花香露,可祛祛这酒气。”
她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泉,温和地化解了苏清芷身上的狼狈,也巧妙地提供了离开这片是非之地的理由。那双澄澈的眸子看向苏清芷,带着无声的邀请和支持。
苏清芷的目光在赵明姝明艳张扬的笑脸和周静书温婉沉静的容颜上掠过。她握着手中那方已然沾染了酒渍的杏花丝帕,指尖还能感受到丝帕下那细腻的苏绣纹理。这方帕子,此刻已不仅仅是一块拭手的布,更像是一个无声的盟约,一种来自陌生善意世界的认可。
“好。”苏清芷颔首,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很淡,几乎难以察觉。
她任由赵明姝挽着,与周静书并肩,三人无视了身后苏映雪怨毒的哭嚎声、和贵妇们复杂的目光,以及瑞王萧景瑞那如同毒蛇般阴冷黏腻的注视,径直朝着御花园深处那片清幽的梅林走去。
赵明姝一路叽叽喳喳的,像只欢快的小鸟,点评着宫宴的虚伪,痛斥着苏映雪的下作,言语犀利泼辣,逗得周静书掩唇轻笑,也悄然驱散了苏清芷周身最后一丝紧绷的寒意。
梅林清冷,寒香浮动。远离了宴席的喧嚣,连空气都似乎清新了几分。
“喏,就是这个。”周静书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个精巧的琉璃小瓶,不过拇指大小,里面盛着浅黄色的清澈液体。她拔开小巧的塞子,一股清冽纯净、带着冰雪气息的冷梅幽香瞬间弥漫开来,将那恼人的酒气彻底驱散。“沾一点在帕子上就好。”
苏清芷依言,将香露滴了一滴在周静书给的丝帕一角。清冷的梅香混合着皂角的洁净气息,萦绕在鼻端,带来一种奇异的宁静感。这香露的气味,竟与她此刻的心境有几分契合。
“好闻吧?”赵明姝凑近闻了闻,赞道,“静书姐姐这手艺,宫里的那些调香师都比不上!”她转头看向苏清芷,杏眼亮晶晶的,充满了好奇和直率的欣赏,“靖王妃,你刚才那一下,可太解气了!你是怎么知道她那酒里有鬼的?还有那什么‘胭脂醉’显色……我都不知道还有这种说法!”
周静书也看向苏清芷,眼中带着同样的好奇和一丝探究。显然,苏清芷方才展露的敏锐和反击的凌厉,让这两位见惯了风浪的高门贵女也感到了意外。
苏清芷看着眼前两双或明艳或温婉,却同样真诚的眼睛。她沉默片刻,指尖摩挲着丝帕上那几朵精致的杏花。
“酒味太重,”她开口,声音格外清晰,“盖住了底下那丝不该有的香气。”她没有提自己前世对药物的精通,只将一切归于敏锐的嗅觉。“至于‘胭脂醉’……”她顿了顿,目光投向梅林深处被灯火勾勒出的宫阙重影,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不过是些见不得光的东西,遇了光,总要现形的。”
她没有细说,但赵明姝和周静书都是七窍玲珑心,瞬间便明白了她话中的深意,那“光”,既是酒水浸湿丝帛的契机,又何尝不是这宫宴本身?那些阴暗龌龊,在这煌煌的宫灯之下,本就无所遁形。苏清芷,只是戳破了那层窗户纸。
赵明姝听得两眼放光:“精辟!太精辟了!就是这个理儿!那些躲在阴沟里的老鼠,就该揪出来晒晒!”她对苏清芷的欣赏简直要溢出来。
周静书眼中也掠过一丝了然和更深沉的赞赏。她温声道:“王妃通透。只是……”她话锋一转,带着一丝善意的提醒,“经此一事,有些人怕是要将王妃视为眼中钉了。那苏映雪不足为虑,但她背后之人……还有瑞王殿下方才的眼神……”她没有说下去,但担忧之意已明。
苏清芷的目光也沉静下来。瑞王那阴鸷冰冷的眼神,此刻回想起来,依旧带着刺骨的寒意。苏映雪是蠢,但她身上的“胭脂醉”绝不可能是她自己的手笔。瑞王……他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想用这药算计谁?自己无意间的反击,显然打乱了他的计划。
“兵来将挡。”苏清芷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坚定。她看向眼前这两位初识却已递出善意的女子,晃了晃手中那方沾染了酒渍、却依旧散发着冷梅清香的杏花丝帕,“至少,今晚的月色与梅香,还有这方帕子,是干净的。”
赵明姝闻言,爽朗一笑,解下腰间的赤金软鞭在手中挽了个漂亮的鞭花:“说得好!管他什么魑魅魍魉,敢伸爪子,本小姐的鞭子也不是吃素的!靖王妃,你这个朋友,我赵明姝交定了!”
周静书也莞尔一笑,清丽的容颜在月色梅影下更显动人,她柔声道:“静书亦然。”
梅香幽幽,月色清寒。三个身影立于梅园中,虽身份不同,性情迥异,却在今晚这场充满恶意的宫宴漩涡中心,因一份对污浊的不屑和一份坦率的欣赏,悄然系上了第一缕缘分的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