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只……只找到了这些……”李嬷嬷的声音带着羞愧。
“够了。”苏清芷接过东西,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和草屑,脸上沾了些灰,额角的血痂在月光下显得更加刺眼,她抱着被褥走进主屋。
屋内比外面看起来更加阴森。屋顶角落挂着巨大的蜘蛛网,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一张缺了腿的破桌子歪斜地靠在墙边。唯一的窗户纸几乎全烂了,寒风毫无阻碍地灌入,发出呜呜的鬼啸声。
苏清芷将破被褥放在那张唯一的、同样布满灰尘的木板床上。她走到墙角,打开了一只随她“陪嫁”过来的、王氏最终咬牙补足的樟木箱。箱子里,在那些流光溢彩的云锦苏缎、沉甸甸的金银首饰之上,她精准地翻找出了一个小巧的锦盒。打开,里面是几块压得紧密的、色泽深褐的艾绒,散发着浓郁的驱虫辟秽的药香。
她取出一块艾绒,走到屋子中央。李嬷嬷已经笨拙地用火折子点燃了角落里一个破瓦盆里的几根枯枝,微弱的火光跳跃着,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苏清芷将艾绒放在瓦盆边缘,借着火苗点燃。一股带着强烈药草气息的浓白烟雾顿时升腾而起,迅速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艾草特有的辛烈气味霸道地驱散着屋内的霉味和腐朽气息。
“咳咳……”李嬷嬷被烟呛得咳嗽了几声,但脸上却露出了久违的、带着希望的光芒,“艾烟好,驱邪避秽,暖屋子……”
苏清芷没有说话,她的目光落在了另一只敞开的嫁妆箱里,那里面,叠放着几匹崭新的、流光溢彩的云锦苏缎,其中一匹是鲜艳的正红色,本是做被面或帐子的好料子。
她走了过去,毫不犹豫地抽出了那匹最厚实、最鲜亮的正红云锦!价值不菲的锦缎在她手中如同寻常粗布。
“小姐!您这是……”李嬷嬷惊呼。
苏清芷没有解释。她走到那扇破败的、窗纸全无的窗户前。月光和寒风正肆无忌惮地从那巨大的破洞中涌入。她将那匹昂贵的正红云锦抖开,双手抓住锦缎两端,用力一撕!
“刺啦……!”
清脆的裂帛声在寂静的屋内格外刺耳!价值千金的云锦,被她生生地撕下一大块!
李嬷嬷心疼得倒抽一口凉气,捂住了嘴。
苏清芷却面不改色,她将那块撕下的锦缎仔细地覆盖在窗户的破洞上,大小正合适。又从嫁妆里翻出几枚粗大的缝衣针和结实的棉线。
她走到窗边,就着瓦盆里跳跃的火光,手指翻飞,动作稳定而迅速,如同进行着一场精密的外科缝合手术!针线穿透锦缎和腐朽的木窗棂,发出细密的“噗噗”声。
很快,那块鲜艳的正红锦缎被牢牢地钉在了窗户上,严严实实地堵住了那个透风的大洞。寒风被隔绝在外,屋内肆虐的呜咽声顿时小了许多。那刺目的红色,如同一个巨大的补丁,又像是一面无声的旗帜,钉在这破败的囚笼之上。
那方鲜红的“窗补丁”,在跳跃的火光和惨淡的月光交织下,散发出一种奇异而倔强的生命力。
李嬷嬷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火光映照下小姐沉静而专注的侧脸,看着那方刺目的红色窗补,浑浊的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这一次,却是滚烫的。
苏清芷钉好最后几针,剪断线头。她转过身,走到床边,拿起那床破旧的褥子抖了抖灰尘,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又拿起那床旧棉被。
“嬷嬷,”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平静,“您过来。”
李嬷嬷依言走近。
苏清芷指了指那张铺了褥子的床:“今晚您睡在这里。”
“使不得!这可使不得啊小姐!”李嬷嬷连连摆手,“老奴怎么能……”
“您有老寒腿,这儿寒气重。”苏清芷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我年轻,扛得住。”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李嬷嬷僵直的左腿上,眼神锐利,“您坐下,把裤腿卷起来。”
李嬷嬷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坐在床边,颤巍巍地卷起了左腿的裤管。露出的小腿枯瘦、皮肤松弛,膝盖处微微肿胀变形,颜色暗沉,显然是多年沉疾。
苏清芷蹲下身,从袖袋深处摸出了那个她贴身藏好的、磨损泛黄的素色棉布包。展开,一排细如牛毛、寒光闪烁的银针在艾草烟雾中若隐若现。
她的指尖拂过冰冷的针尖,眼神专注。她捻起一枚最细的针,声音低沉:“今夜风大,寒气入骨。您这腿,拖不得了。”
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在李嬷嬷震惊的目光中,苏清芷手上的银针精准地刺入她的小腿和膝盖周围的几个穴位。动作快、准、稳。
“嘶……”一股难以言喻的酸麻胀痛感传来,李嬷嬷忍不住吸了口气,但随即,一股奇异的暖流,如同被堵塞的溪流突然疏通,竟从那冰冷的针尖注入处缓缓蔓延开来,驱散了她骨髓深处盘踞多年的寒意!
竹香苑外,一株高大的、早已落尽叶子的老槐树上,其中一根粗壮的枝桠上,一道几乎与树影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凝固的雕塑,无声无息地蛰伏着。夜影,王府的暗卫统领,眼睛锐利如鹰隼,正透过那扇刚刚被钉上刺眼红布的破窗缝隙,将小院内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到那抹红色的身影在荒草丛中奋力拔草,动作利落得不像闺阁小姐。
他看到那价值千金的云锦被撕下,如同破布般钉上漏风的窗户。
他看到艾草燃烧的浓烟在破屋内升腾。
他看到那女子蹲在床边,为老仆施针,侧脸在火光下专注而沉静,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镇定。
没有哭闹,没有抱怨,没有对破败环境的歇斯底里。只有一种近乎可怕的冷静和一种野兽般的求生本能。
夜影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波澜。
他身形微动,悄无声息地从树梢滑落,融入更深的阴影里,朝着王府深处那唯一还亮着微弱灯光的书房方向,疾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