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赫连娜仁也沉默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憋屈感和不确定感在兄妹二人之间弥漫。他们习惯了算计、争斗、试探,却第一次面对这样一种情况,对手似乎完全脱离了棋盘,让他们所有精心布局的试探都落在了空处。
然而,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难以根除。赫连隼眼底的深处,那抹疑虑如同幽暗的鬼火,并未完全熄灭。
赫连隼端起桌上的马奶酒,一饮而尽。浓烈的酒水滑过喉咙,却化不开他心头的重重迷雾。
信,还是不信?
塔娜那毫无破绽的反应,似乎指向失忆为真。可潜意识里,一种来自野兽般的直觉,又让他无法完全放下戒备。那个能让萧承晏倾心、能在崇胤皇宫周旋的女人,绝非凡品。
他放下酒杯,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光芒。无论是真是假,人都已经在他手里。真的失忆了,他便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重新塑造一个完全属于他的塔娜。若是假的……他自有手段,让她迟早露出狐狸尾巴,届时,他会让她知道,欺骗他赫连隼的代价。
“继续看着吧。”他最终只吐出这四个字,声音低沉,带着深深的掌控欲,“是真是假,时间会给我们答案。”
崇胤京城,曾经威严肃穆的靖王府,此刻已被一片刺目的素白所笼罩。高大的王府门前悬挂起巨大的白色灯笼,门楣上垂落着厚重的白幡,在风中无力地飘荡着。府内往来之人皆身着缟素,面容悲戚,啜泣之声隐约可闻。
就在一日前,靖王府对外发出讣告,宣称靖王萧承晏因伤势过重,药石罔效,已于前夜薨逝。消息传出,朝野震动,有人扼腕叹息,有人兔死狐悲,亦有人……暗自松了口气,弹冠相庆。
皇宫之内,皇帝萧御珩在初闻消息时,对着心腹大臣很是悲痛地感慨了几句天妒英才、国之损失,然而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轻松与快意,却未能逃过高德海这等贴身近侍的眼睛。
很快,皇上便摆出沉痛哀悼的姿态,带着一众宗室勋贵、文武重臣,摆开仪仗,浩浩荡荡地前往靖王府致哀。
御驾抵达靖王府,入目皆是一片哀戚。萧御珩在众人的簇拥下,步履沉重地走入灵堂。只见大殿中央,停放着一口巨大的金丝楠木棺椁,周围堆满了祭品与白色花圈。老王爷一身重孝,形容枯槁,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巨大悲痛让他仿佛又苍老了十岁,此刻正伏在棺椁旁,老泪纵横,哭得几乎背过气去,那悲恸欲绝的模样,任谁看了都心生不忍。
萧御珩快步上前,伸手虚扶住老王爷颤抖的肩膀,脸上挤出沉痛的表情,声音带着惋惜:“老王爷……节哀啊!承晏他……唉!天妒英才,朕心亦痛!还请老王爷务必保重身体,切莫哀伤过度,伤了根本!”言语恳切,仿佛真是一位痛失手足、关爱臣属的仁君。
他一边说着,一边目光不经意地扫向那敞开的棺椁。他特意迈步上前,装作悲痛难抑,要再看皇弟最后一眼。棺椁内,萧承晏静静地躺着,身着亲王礼服,面容经过精心修饰,却依旧掩盖不住那毫无生气的灰败与僵硬,确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无疑。
看到这具尸体,皇上悬了许久的心,终于彻底落回了实处,一股狂喜与轻松几乎要冲破他伪装的悲痛面具。天知道,这十天他是怎么过来的!最初听闻萧承晏当晚必死无疑时,他欣喜若狂,可随后传来的消息却是对方竟硬生生撑了一天又一天!他这个好弟弟,果然从小到大都让他不得安宁,连死都要如此拖延,让他寝食难安!如今,亲眼确认,他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
强行压下几乎要翘起的嘴角,皇上站在棺椁前,用力挤了挤眼睛,试图逼出几滴鳄鱼的眼泪,他捶胸顿足,声音带着表演性质的沉痛:“朕的皇弟啊!你……你死得太惨了!都是那北狄蛮夷!是可忍孰不可忍!朕发誓,定要为你报仇雪恨!”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依旧沉浸在悲痛中的老王爷,语气变得激昂而坚定:“老王爷!如今承晏已去,此仇不共戴天!朕决议出兵北伐,踏平北狄,用赫连隼的人头来祭奠皇弟的在天之灵!”
铺垫完毕,他终于图穷匕见,语气转为沉重与理所当然:“皇弟生前执掌父皇交于他的北疆军政,麾下雄兵数十万。如今他身故,这调动北疆大军的兵符……老王爷,还请交还予朕。朕要亲自督师,为皇弟和那苦命的弟媳讨回公道!”
老王爷闻言,埋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但抬起头时,依旧是那副悲痛欲绝、神思恍惚的模样。他用袖子用力擦了擦眼泪,看向皇上,嘴唇哆嗦着,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哭腔:“皇上……皇上啊……实不相瞒……那北疆的兵符……承晏他……承晏他……”
他悲痛得说不下去,又开始呜咽起来。
皇上心中急得像猫抓一样,恨不得掐着老王爷的脖子让他赶紧把话说完。萧承晏他怎么了?兵符呢?难道还能飞了不成?他强忍着烦躁,再次上前,耐着性子安慰道:“老王爷节哀,您老慢慢说,朕听着呢。朕定会为皇弟和失踪的弟媳报仇的!那兵符……现在何处?”
老王爷仿佛被他的真诚所打动,用力吸了吸鼻子,用尽全身力气般,终于艰难地吐出了后半句:“兵符……兵符……承晏他之前……之前就交给靖王妃保管了啊!说是……说是府中一切,交由王妃执掌……那兵符,清芷丫头她……她一直都是贴身带着的!”
“什……什么?!”
仿佛一道九天惊雷直直地劈在皇上的头顶!
皇上脸上的悲痛、沉稳、急切所有表情瞬间凝固,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立在原地。
交……交给靖王妃了?!
贴身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