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八旗兵成了活靶子。
他们的骑射功夫在泥地里根本施展不开,战马陷在淤泥里嘶鸣,被佛郎机炮的霰弹扫过,瞬间变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有个正黄旗的巴牙喇试图突围,刚拔出刀就被施福的亲兵用铁尺砸中手腕。
“杀!”
甘辉的吼声震得山响。
他麾下的士兵举着铁盾冲锋,盾牌包着商号从吕宋运来的硬木,能挡清军弓箭。
这些士兵大多是扬州破城后逃来的难民,此刻嘴里喊的不是军令,是妻儿的名字,是为扬州屠城的复仇。
郑森站在了望塔上,看着江滩上的厮杀,指尖冰凉。
“公子,多铎的船队退了!”
施琅的亲卫气喘吁吁地跑来,甲胄上沾着江泥。
郑森举起望远镜,对岸的清军船只果然在往后撤,像被打怕了的狗。
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多铎手里还有五万大军,济尔哈朗的骑兵也没伤到元气,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
江滩上的厮杀渐渐平息。夕阳把淤泥染成了血色,五千八旗兵几乎全军覆没,尸体像折断的芦苇般倒伏在泥里。
济尔哈朗的马蹄深陷在三江口的淤泥里,每一次拔起都带着令人牙酸的声响。
他猛地勒住缰绳,战马焦躁地刨着蹄子,溅起的泥点糊在他的甲胄上,遮住了镶蓝旗的族徽。
江风裹着浓重的血腥气扑过来,混杂着火药的硫磺味和腐烂水草的腥气。
他转头望向江面,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那些后续渡江的清军船只正像下饺子般沉入水中。
施琅的福船在江心横冲直撞,船首的铁撞角撕开民船的木板时,发出刺耳的声响。
王爷!汉八旗第三甲喇陷在浅滩了!
镶蓝旗参领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的箭囊已经空了,腰间的弯刀上还挂着半片从明军号服上剐下来的棉布。
济尔哈朗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数百名穿着青灰色号服的汉八旗士兵正在淤泥里挣扎。
他们大多是崇祯年间投降的明军,此刻被佛郎机炮的霰弹扫过,尸体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倒在泥里,鲜血把浑浊的江水染成了暗褐色。
这些汉八旗士兵本是用来填充战线的,此刻却成了活生生的靶子。
他们的甲胄比满八旗的轻便,却挡不住郑氏铁坊新铸的铅弹。
中计了......
济尔哈朗低声自语,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征战半生,从萨尔浒打到山海关,什么样的险地没闯过?可今日这三江口的淤泥,却比松山的悬崖更让他绝望。
脚下的淤泥突然震颤起来,他低头一看,只见一只断手从泥里伸出来,手指还在微微抽搐。
那是镶黄旗的甲胄,手指上戴着枚玉扳指,想来是哪个勋贵子弟。
收缩阵型!济尔哈朗突然扯断了缰绳,让满八旗的披甲兵结阵!
他的声音穿透了炮声,那些陷在泥里的满八旗士兵立刻反应过来。
这些从白山黑水走出来的勇士,此刻放弃了战马,用长矛在淤泥里扎出一个个支点,艰难地靠拢成圆阵。
他们的甲胄上都刻着家族的标记,有瓜尔佳氏的狼头,有钮祜禄氏的蛇纹,此刻却都沾着同样的泥浆和血污。
汉八旗!
济尔哈朗的目光落在那些还在溃散的青灰色身影上。
给老子顶上去!
汉八旗的佐领是个山西人,姓李,原是曹文诏的部下。
他听到命令,咬着牙拔出腰刀:弟兄们!给王爷争取时间!
这些汉八旗士兵大多是被逼无奈才降清的,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勇气。
他们组成密集的阵型,朝着施福部的伏兵冲锋,手里的长枪在泥里拖出长长的痕迹。
尽管他们知道自己就是用来消耗对方火力的,但身后是满洲主子,退无可退。
郑森在了望塔上看得清楚,他放下望远镜,对身边的甘辉道:
汉八旗的阵型很稳,这些人怕是打惯了硬仗的。
甘辉的手指在甲胄上敲着:都是些边军旧部,当年跟着洪承畴打过李自成的。
他忽然笑了。
可惜啊,现在成了鞑子的挡箭牌。
郑森没接话,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正在骚扰李成栋部的蒙古骑兵身上。
这些蒙八旗士兵骑着矮脚马,在淤泥边缘游走,他们的弓箭射得很准,却始终不肯深入泥地。
蒙八旗的忠心,果然有限。
郑森低声道。
他记得史书记载,济尔哈朗麾下的蒙古各部,在入关后就多次出现过哗变。
这些草原部落向来是看风使舵,此刻见清军陷入困境,自然不肯卖命。
江滩上的厮杀愈发惨烈。
汉八旗的阵型被鲁密铳撕开一个个口子,铅弹打在甲胄上,发出沉闷响声。
让陈明遇部压上去。郑森突然下令。
陈明遇是郑森的得力助手,以悍勇着称。
他麾下的士兵大多是江阴乡勇,手里的火铳都是郑氏铁坊最新铸造的,枪管上刻着细密的螺旋纹,射程比普通火铳远出三十步。
这些乡勇穿着粗布号服,却戴着铁坊打制的护心镜,镜面上还映着江面的火光。
陈明遇的吼声震得泥地发颤。
济尔哈朗看着汉八旗的阵型一点点瓦解,心里像被火烧。
这些汉人虽然是降兵,却是此刻唯一能用来拖延时间的力量。
可北固山的佛郎机炮还在轰鸣,每一发炮弹落下,都能掀翻一片人。
蒙八旗!他再次怒吼,去冲击王得仁的左翼!
王得仁是大顺军旧部,麾下多是陕北汉子。
他们穿着郑氏商号送来的牛皮靴,在泥地里比清军跑得更稳。
蒙八旗的骑兵犹豫着上前,他们的马蹄刚踏入泥地就陷了下去。
王得仁的士兵立刻举起了火箭,那些箭杆上缠着浸过桐油的棉布,点燃后像火龙般窜向骑兵。
娘的!
一个蒙八旗的百夫长骂着蒙古话,他的战马被火箭射中,疯狂地甩着脑袋。
他刚跳下马背,就被几个陕北汉子按住,朴刀砍下时,他还在喊着大汗饶命。
济尔哈朗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看着身边的满八旗披甲兵,这些人都是跟着他征战多年的子弟兵,此刻却一个个倒在泥里。
有个叫伊尔根觉罗·图尔格的佐领,去年还在锦州城下救过他的命,此刻却被流弹打穿了胸膛,临死前还在喊着王爷快走。
公子,放哪个方向?甘辉的声音打断了郑森的沉思。
郑森指着西北方向的一片芦苇荡:那里的淤泥浅些,让马进忠部稍微后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