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振飞走了进来,反手轻轻掩上房门,动作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打扰的决绝。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领口磨破了边,袖口也起了毛,一看就是许久没添过新衣。
他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平静,反而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狠劲。
眼神灼灼,像燃着的柴火,死死盯着洪承畴,仿佛要把心里的话全烧进对方眼里。
“洪大人,今日前来,我不是来闲聊的,是来劝你回头的。”路振飞拱了拱手,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大夏是我汉家所建,你我同为汉臣,身上流着一样的血。”
“何必屈身效力那些鞑子,落得个千古骂名,让子孙后代都抬不起头?”
洪承畴脸色猛地一变,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案上的笔。
笔杆被他握得微微发颤,墨汁都溅了出来,滴在舆图上,晕开一小团黑。
他压低声音,语气带着警告:“路振飞,你可知这话若是传出去,你我都难逃一死?”
“多尔衮的人遍布扬州,这话要是被他们听到,咱们俩都得身首异处!”
“死有何惧?”路振飞往前迈了一步,脚步有些急,衣摆都被带得晃了晃。
“大人可还记得满清鞑子在辽东的罪孽?他们入关劫掠,烧杀抢掠,见人就杀,见粮就抢!”
“辽阳城外,多少汉人百姓的尸体堆成了山,辽河的水都被染成了红色,连鱼都翻着肚皮漂在水面!”
“锦州城内,百姓们没粮吃,只能易子而食,那些哭喊着的孩子,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
“这都是鞑子造的孽啊!”他说到这里,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多年的悲愤。
胸口剧烈起伏,眼睛里都泛起了红血丝。
“你洪承畴本是大明重臣,当年守松山,你带着将士们跟鞑子死磕,多少人都说你是忠臣!”
“可如今呢?你却帮着仇人欺压汉人,帮着他们烧杀抢掠!”
“你手里的笔,签的是镇压汉人义军的命令;你嘴里的话,说的是帮鞑子稳固江山的谋划!”
路振飞越说越激动,伸手指着洪承畴,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大夏的郑陛下,要的是驱逐鞑虏,还天下汉人一个安稳家园!”
“你若归顺,既能洗刷降清的耻辱,还能为百姓做些实事,何苦困死在这扬州城,做鞑子的替死鬼,让后人指着你的坟头骂?”
洪承畴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脸色铁青,呼吸都变得急促,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闷又疼。
路振飞的话像一根根针,狠狠扎在他心上——辽东的惨状,他怎么会忘?
当年他在松山,看着手下的士兵一个个倒下,看着鞑子的铁骑踏过汉人百姓的尸体,他也曾恨得牙痒痒。
降清后的这些年,他夜里常常睡不着,一闭眼就想起那些死去的将士,想起百姓们的哭喊。
可他早已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一步错,步步错,现在回头,只会死得更惨。
“住口!”洪承畴猛地一拍案几,茶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茶水四溅。
那水溅湿了他的官袍下摆,他却浑然不觉。
“我既已归顺清廷,便是清廷之臣,岂能朝三暮四,做那反复无常的小人?”
“你这番话,是要陷我于不忠不义之地,让我万劫不复!”
“不忠不义?”路振飞冷笑一声,笑声里满是悲凉。
“效忠于屠戮汉人的鞑子,帮着他们残害自己的同胞,这才是真正的不忠不义!”
“洪承畴,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这些年你帮着清廷镇压汉人义军,手上沾了多少同胞的血?”
“你以为多尔衮真的信任你?他不过是把你当枪使,等你没用了,随便找个由头,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洪承畴被戳中了痛处,眼神瞬间变得狠厉,像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他知道路振飞说的是实话,可也正因如此,这秘密绝不能泄露。
若是让多尔衮知道有人劝降自己,即便自己没答应,也难逃猜忌。
他咬了咬牙,对着门外厉喝:“来人!”
守在院外的心腹亲兵立刻推门而入,单膝跪地:“大人有何吩咐?”
“此人意图通敌劝降,蛊惑本督,其心可诛!”洪承畴的声音冷得像冰,没有丝毫犹豫。
“就地斩了,首级悬挂在北城门上示众!”
“对外就说,路振飞勾结大夏,意图颠覆扬州防务,已被当场诛杀!”
亲兵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不敢多问,起身就要上前。
路振飞见状,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缓缓整了整身上的长衫,动作从容,像是在整理自己最体面的衣服。
他抬头望着窗外南方的方向,那里是南京的所在,是大夏的根基。
眼神里带着一丝笃定,轻声道:“洪承畴,你今日杀我,总有一日会后悔的。”
“陛下(郑森)定会拿下扬州,驱逐鞑虏,还天下汉人一个太平。”
“我在九泉之下,等着看你为今日的选择付出代价!”
亲兵不再迟疑,上前按住路振飞,刀光一闪,鲜血溅落在案上的舆图上,染红了“扬州”二字。
那红色像极了这片土地上无数汉人百姓流下的血,刺目而沉重。
洪承畴看着地上的尸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里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他对着亲兵吩咐:“处理干净些,别让博洛将军那边察觉异常。”
“告示立刻张贴,务必让所有人都知道,通敌者,唯有死路一条!”
亲兵领命,拖着尸体退了出去,书房里只留下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洪承畴案前那幅被染红的舆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