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急报传到奉天殿时,陈明遇正率部追着博洛的残兵到了徐州附近。
马蹄踏过淮河沿岸冻土,溅起的泥点混着未干血渍,那是博洛部洗劫村镇后留下的痕迹。
陈明遇勒马驻足,银色盔甲肩甲处有三道深可见骨的刀痕,他抬手抹脸,指腹蹭到干涸血痂,掌心的刀柄早已被汗水浸得发滑。
这位历史上曾死守江阴八十一日、让清军折损三王十八将的抗清名将,自效力大夏后,眼里便再容不下半分百姓受难。
“将军,再往前就是徐州地界了,博洛部速度突然慢了,恐有蹊跷。”
王允成策马跟上来,他原是明末辽东军将,左手齐腕而断,只剩右臂夹着马槊,断腕处的绷带渗着暗红血渍,马槊尖还挂着半片清军盔甲残片。
这位曾跟着卢象升抗过闯军、守过宁远的老将,最懂战场诡诈,“咱们追了三日,没收到姜镶那边半点消息,要不先派斥候探探?”
陈明遇咬了咬牙,马鞭指向前方尘烟:“博洛洗劫宿州、灵璧,杀了咱们上千百姓,这仇不能等!姜镶在山西叛变,清廷必然分兵去剿,博洛身边最多不过八千残兵,咱们带了一万多骑兵,定能斩了他!”
他没说的是,自收复扬州后,大夏军威正盛,他不想错过重创清军的机会。
可他不知道,姜镶那点抗清心思,早被清廷雷霆手段碾碎。
这位反复无常的明末将领,先降大顺、再降清廷,叛变后连大同城墙都没守住一个月,就被耿仲明、尚可喜的大军攻破城池,战死在乱军里。
而他盼着的“清廷分兵”,反倒成了催命符,博洛早收到清廷密令,原地等候耿、尚两军汇合,就等着陈明遇钻进包围圈。
午时刚过,徐州城郊官道突然开阔。
博洛的部队停在前方二里处,不再奔逃,反倒列起骑兵阵。
陈明遇心里咯噔一下,刚想下令暂停,两侧树林里突然冲出两股人马,红旗“耿”“尚”二字翻飞间,尚可喜的火器营已架起鸟铳。
“砰砰”声骤然响起,铅弹带着铁锈味擦过陈明遇的马耳,打在旁边亲兵的胸甲上,瞬间穿透甲片,血洞涌出的热流溅在马腹上。
亲兵闷哼着摔落马下,没等落地,清军马蹄就碾过他的胸膛,骨头碎裂的脆响混在马蹄声里。
“是耿仲明和尚可喜!”王允成失声喊道,马槊猛地拄在地上,“他们怎么会在这?!”
耿仲明原是毛文龙麾下大将,叛明降清后,所部“天佑兵”以骑兵凶悍着称,马刀劈砍时专挑盔甲缝隙;
尚可喜早带东江镇水师降清,手里的火器营鸟铳射程远,铅弹裹着铁锈,打在人身上必带皮肉翻飞。
这两人加起来带了三万兵马,再加上博洛的残兵,上万人马像铁钳般,把陈明遇的人马夹在中间。
“杀!”博洛的吼声从前方传来。
他作为清太祖努尔哈赤的孙子,最擅长用骑兵迂回包抄。
清军骑兵潮水般涌来,马蹄声震得地面发颤。
耿仲明的骑兵冲在最前,马刀斜劈向大夏军骑兵的手腕,不少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兵器就脱手落地,紧接着清军的第二刀就划开了他们的脖颈,鲜血喷溅在冻土上,瞬间凝成暗红。
尚可喜的火器营则轮流射击,铅弹打在盔甲上的“铛铛”声、刺入皮肉的“噗嗤”声,混着士兵的惨叫,在官道上炸开。
陈明遇挥刀劈开迎面而来的清军,对方的马刀却趁机划向他的左臂,一道口子瞬间绽开,鲜血顺着盔甲缝隙往下流,渗进护腕里,黏得他握刀的手发滑。
他只能用尽全力攥紧刀柄,再劈向另一名清军的面门。
他的骑兵虽勇,可架不住清军人数是十倍之多,尤其是耿仲明的骑兵从侧翼冲来。
大夏军阵型很快散乱,不少士兵被清军围在中间,刀光剑影里,一个个倒下,尸体堆叠在官道旁。
“将军!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王允成杀到陈明遇身边,马槊上已挑了三个清军,槊尖淌下的鲜血在地面拖出长长的痕迹,断腕处的绷带被血浸透,贴在胳膊上。
“某来断后,你带兄弟们往宿迁撤,去找阎将军的援军!”
“不行!要走一起走!”陈明遇红了眼,想去拉王允成的马缰绳。
可王允成却猛地拨转马头,马槊横扫时带起风声,槊尖先勾住清军骑兵的护腿甲,再猛地向上一挑,连人带马掀飞,槊尖穿透对方胸膛的瞬间,鲜血顺着槊杆的凹槽往下淌,染红他仅剩的右臂袖口。
“大夏男儿,岂有弃友而逃之理!”
他声如洪钟,右臂死死夹住马槊,再往前一送,又刺穿一名清军的咽喉。
“某守过宁远,抗过闯军,今日能为大夏死,值了!”
他的亲卫们见状,也跟着冲上去,十几个人组成小阵,马槊、长刀齐出,硬生生挡住清军的攻势,每一次兵器碰撞,都有鲜血溅在他们的盔甲上。
尚可喜的部下见有人断后,立刻围了上来,弓箭手拉满弓弦,箭雨朝着王允成射去。
一支箭射中王允成的后背,箭头穿透盔甲,扎进肺腑,他踉跄一下,却咬牙反手抓住箭杆,猛地拔出,掷向另一名清军的面门,同时马槊直刺,又挑杀一人。
可更多的箭射来,一支穿透他的脖颈,鲜血从他嘴里涌出,顺着下巴滴在盔甲上,他的身体开始摇晃。
他却死死盯着陈明遇撤退的方向,马槊拄在地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最后喊了一句“护好将军”,才重重摔在马下。
陈明遇回头时,正看到王允成的尸体被清军马蹄反复踩踏,马槊被踩断成两截,断槊上还挂着碎肉。
他想冲回去,却被身边的亲兵死死拉住。
“将军!王将军是为了让咱们活下来!您不能死!”亲兵的哭喊让他清醒,他看着越来越近的清军包围圈,咬着牙挥刀:“撤!往宿迁撤!”
残兵们跟着他往东北方向逃,身后的清军紧追不舍,时不时有铅弹落在他们身边,溅起冻土。
陈明遇的左臂伤口越来越痛,鲜血顺着刀柄流进掌心,握刀的力道却越来越紧,他心里满是悔恨。
他高看了姜镶的本事,也低估了清廷的调兵速度,这一次冒进,不仅没能斩了博洛,还赔上了王允成和上千兄弟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