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宁城,陈邦傅正站在军营的土坡上,看着手下士兵操练。
士兵们穿着统一的褐色号服,胸前缝着醒目的“陈”字,手里的长枪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刺杀的动作整齐划一,喊杀声震得空气都发颤。
这三万兵马是他三年的心血。
一万广西狼兵,是出了名的能打,熟悉山地;两万当地壮丁,熟地形、能当向导。
他看着士兵们,心里满是自豪:在南明,没几个将领能有他这样的实力,连永历帝都得让他三分。
一名亲信快步走来,手里拿着封书信,脸上带着犹豫:“将军,丁魁楚派人来,说永历帝要逃来南宁,让您准备接驾,还说会给三万两白银当军费。”
陈邦傅接过书信,看都没看就扔在地上,一脚踩上去,把信纸踩得皱巴巴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接驾?永历帝就是个丧家之犬,身边连个像样的护卫都没有。
接他来南宁,分我的权、吃我的粮,我疯了才会做这种蠢事!”
“可是将军,”
亲信有些担忧,“丁魁楚在广东还有兵马,要是他联合夏军来打咱们……”
“联合夏军?”
陈邦傅笑了,走到一个正在操练的士兵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丁魁楚自身难保,他要是敢来南宁,我的狼兵能让他有来无回。”
“夏军要是真打过来,我大可以降了他们。郑森现在缺人,我有三万兵马,还熟广西地形,他想收广西,少不了我帮忙。到时候封个侯,比在南明当这个南宁总兵,强多了。”
亲信恍然大悟,连忙点头:“将军英明!小人这就去回了丁魁楚的人!”
陈邦傅看着亲信跑远,又转头看向操练的士兵,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士兵们的喊杀声在军营里回荡。
他知道,南明的日子不多了,这乱世里,只有抓住机会的人,才能活下去,才能掌权。
而此时的永历帝,正坐在颠簸的车架里,往南宁方向赶。
桂林到南宁的官道上,尘土被马蹄扬得漫天飞,连太阳都遮得发暗。
永历帝的楠木车架裹着脏污的明黄绸缎,在五十来名骑兵护卫下颠得厉害,绸缎上的泥点跟泪痕似的,一路拖出长长的灰痕。
车帘缝里漏出王氏的哭声,细细碎碎的,像被掐住的蚊子。
她是吏部尚书的女儿,嫁入宫中从没受过这种罪,颠簸倒也罢了,一想到夏军可能追来,就忍不住发抖。
“别哭了!”
永历帝的声音在车里炸开来,带着指甲刮过锦缎的烦躁,“再哭!夏军来了我第一个把你推下去挡箭!”
王氏的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抽气声,她往车壁缩了缩,布料摩擦的声响在死寂的车里格外清晰。
永历帝手里攥着份皱巴巴的密报,指节都捏白了。
那是从桂林逃出来的小宦官跪着递的,字里行间全是刺:丁魁楚带着一万五千私兵、满箱的金银,还有桂林布防图、广东粮草清单,全献给了夏军的董飏先,连自己逃往南宁的路线都抖得一干二净。
“丁魁楚!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永历帝猛地把密报撕成碎片,纸屑飘在他沾了泥的龙袍上,他却像没看见,只是攥着拳头往车板上砸。
“朕封你首辅!给你两广总督!连表妹都许给你儿子!你竟敢卖朕求荣!朕若能活下来,定要把你凌迟!诛你九族!”
骂声越来越小,最后只剩粗重的喘气。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登基时,丁魁楚捧着十万两白银跪在殿下,说“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想起去年丁魁楚还送了柄镶嵌宝石的匕首,说“护陛下万全”。
那些画面像针一样扎进心里,又怕又酸——连最亲信的人都叛了,这南明的江山,还有谁能靠得住?
“陛下,到南宁地界了。”
车夫的声音隔着车帘传进来,带着股疲劲,“就是……没见陈邦傅大人的人来接。”
永历帝猛地掀开帘子,风裹着尘土灌进来,呛得他咳嗽。
官道两旁的田地全荒着,草长得比人高,几个逃难的百姓蹲在路边,破衣服遮不住瘦骨嶙峋的身子,手里的讨饭碗豁着口。
见了车架,他们不仅不躲,反而直勾勾地盯着,眼神里的怨气得像要溢出来——去年陈邦傅的兵抢了他们的粮,今年永历帝又带着人逃,把桂林的乱局引到南宁来。
永历帝的后颈一阵发凉。
陈邦傅是丁魁楚的门生,丁魁楚降了,陈邦傅会不会早就等着抓自己邀功?
他手指抠着车帘,指甲都快嵌进木头里,对身边的王坤急声道:“不去南宁了!去云南!沐王府在云南二百年了,沐天波是黔国公,手里有兵!他肯定会护着朕!”
王坤愣了愣,手里的拂尘都掉了半根毛:“陛下,云南远啊!从这儿到安隆至少二十天,而且……听说沐王府刚平完土司乱,兵力散着,怕是……”
“怕什么!”
永历帝打断他,声音都变调了,带着股歇斯底里的慌,“再不走,夏军追上来,朕就成何腾蛟第二了!快!掉头!去云南!”
车架吱呀着转了向,往西南逃去。
可刚走两天,就撞见一群从云南逃来的百姓,个个面黄肌瘦,有的还抱着断了腿的孩子。
“千万别去云南!”
一个老头抓住骑兵的马缰,声音发颤,“沙定洲反了!占了昆明,抢了沐王府的银库,沐天波带着家人逃去楚雄了!现在云南到处是乱兵,官府都不管人,去了就是送死!”
永历帝瘫在车里,半天没动。
车外的风灌进来,吹得他头发乱飘,像个疯子。
他派去联系沐王府的两个宦官,三天了没半点消息——八成是被乱兵砍了。
车架最终停在路边一座破庙,庙门都塌了一半,佛像的头也掉在地上。
士兵们靠在断墙上,有的偷偷摸出家里的布条看,有的把干粮往怀里塞,眼神里全是逃意。
跟着永历帝逃了快一个月,别说军饷,连顿饱饭都没吃过,谁还愿卖命?
“陛下,咱们……咱们怎么办?”
王坤凑过来,声音比蚊子还小,他也慌了,云南乱成这样,永历帝连个遮雨的地方都没了。
永历帝望着庙外的群山,山上的树光秃秃的,枝桠像鬼爪子似的抓着天。
寒风卷着灰尘吹进庙,扑在他脸上,又冷又疼。
他忽然想起登基那天,太和殿里满朝文武跪着喊“万岁”,那时他穿着镶金的龙袍,以为自己能像太祖一样收复河山。
可现在,他连座能遮风的破庙都快守不住了。
他叹了口气,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去安隆……那儿偏,夏军和沙定洲的人未必找得到。等联系上沐天波,再想办法。”
车架又动了,一路上全是逃难的人。
女人的哭声、孩子的饿嚎、男人的咒骂,混着风刮进车里,像无数根针戳着永历帝的心。
他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他知道,大明的气数,怕是真的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