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二的夜里,堵胤锡的队伍到了荆州城外。
荆州守将徐勇是左良玉的旧部,降清后每天喝酒作乐,根本没把明军放在眼里。
探子来报,徐勇让副将带五百人守城,自己在府衙里搂着歌女喝酒,还说“堵胤锡不过是个文臣,撑死了打三天”。
堵胤锡冷笑一声,让罗勇带五百白杆兵先上。
罗勇带着人出发的时候,堵胤锡站在城外的坡上,看着他们像影子一样靠近城墙。
李二娃才十五岁,是罗勇的同乡,第一个翻上城墙,短刀一划,守城的哨兵就没了气。
城上的清军还在打盹,有的围着火堆喝酒,直到李二娃砍倒第三个哨兵,才有人喊“有敌袭”。
可已经晚了,白杆兵像潮水一样翻上来,罗勇断臂的袖子在风里飘着,白杆矛捅进清军胸膛的时候,他连眼都没眨。
徐勇从醉梦里惊醒,光着脚就往外跑,歌女拉着他,他却一把推开,骂道“别管老子”。
路过府衙门口时,他看见副将的头滚在台阶上,眼睛还睁着,吓得魂飞魄散,骑着马就往武昌逃。
天刚亮的时候,荆州城门上插上了大明的旗帜。
堵胤锡站在城门下,一个老妇人拄着拐杖走过来,手里捧着个烤红薯,塞到他手里。
“大人,清军占了荆州,咱们就没吃过饱饭,您可算来了。”
拿下荆州后,堵胤锡没敢停。
他让人开仓放粮,百姓们排着队领粮,有的对着旗帜磕头,有的说“大人,咱们跟您打清军”。
他派赵栓柱去襄阳侦查,赵栓柱乔装成卖菜的,混进城里,回来报说,守将萨哈廉只有两千人,大多是投降的明军,没什么战斗力。
四月十四早上,队伍往襄阳去,堵胤锡走在最前面,手里握着秦良玉的旧矛,红绸穗子在风里飘着。
萨哈廉听说荆州丢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派人给武昌的勒克德浑求援。
可勒克德浑正坐在九江城外的帐篷里,看着战报发愁。
大夏水师在九江布防严密,清军攻了三天,丢了三艘战船,死了五百多人。
“襄阳丢了就丢了。”勒克德浑把求援信扔在桌上,冷笑道,“九江拿不下来,摄政王怪罪下来,咱们都得掉脑袋。”
他传令撤军回武昌,还想着让堵胤锡和永历斗,清军坐收渔利。
萨哈廉收到命令,气得把信撕了,却只能撤军,临走前还烧了襄阳城外的粮仓,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百姓们站在远处哭,却不敢靠近。
堵胤锡率军进入襄阳时,粮仓还在冒烟。
他看着被烧的粮食,气得浑身发抖,却只能让人去农户家里借粮。
姓王的农户家里有三亩田,刚收了点麦子,听说要借粮,二话不说就让儿子打开麦囤:“大人,咱们汉人帮汉人,您守住襄阳,咱们饿几天也值。”
可堵胤锡不知道,何腾蛟此刻正在桂林的府衙里,手里拿着他派去的信使带来的捷报。
信使是个年轻的白杆兵,刚到桂林就被抓了,捷报里还夹着荆州百姓的联名请愿书,说愿意跟着堵胤锡抗清。
何腾蛟看着捷报,脸色铁青,把纸团扔进火盆里,火苗“腾”地窜起来:“堵胤锡这逆贼,敢抢我的功劳!”
他对亲信道,“传我令,封锁常德到襄阳的路,不许给堵胤锡送粮、送消息,让他自生自灭!谁敢帮他,连家眷一起抓!”
何腾蛟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茶杯,却没心思喝。
他丢了湖南的衡州、宝庆,怕被永历帝治罪,只能让堵胤锡背锅,只要堵胤锡死了,湖南的烂摊子就没人敢提。
堵胤锡在襄阳等了十天,援军没来,粮草也没到。
赵栓柱带来坏消息:“武昌的勒克德浑回来了,带了谭泰的五千兵,还在造攻城梯,调了两门红衣大炮。”
堵胤锡站在城头上,看着远处的汉江,风把官袍吹得猎猎响。
马小三凑过来,手里拿着半块发霉的麦饼:“抚台,有的兄弟开始挖树皮了,昨天有个兄弟吃了拉肚子,还躺着呢。”
堵胤锡接过麦饼,咬了一口,又苦又涩,却笑着说:“别怕,援军很快就来,咱们能打回松潘。”
可他心里清楚,援军来不了了。
何腾蛟不会让他活着回去,永历帝被瞿式耜蒙在鼓里,他就是个孤臣,守着一座没粮的城,守着三千多没退路的兵。
夜里,堵胤锡坐在城头上,手里拿着秦良玉的信,信上的血迹被风吹得有些褪色。
他想起秦良玉说的“白杆待明”,想起老妇人的红薯,想起老王的麦子,突然觉得,就算没援军,就算没粮草,他也得守下去。
他不能对不起秦良玉,不能对不起这些百姓,不能让汉人心里的那口气,断在他手里。
城楼下传来清军探子的马蹄声,“嗒嗒”地响,堵胤锡握紧了手里的白杆矛,红绸穗子的铜铃,在夜里轻轻晃着。
南京,郑森捏着两份密报,指腹在“堵抚台处境危急”那几个字上反复摩挲。
左边的密报是马进忠从安庆送来的。
右边是施琅的信,附了张武昌的布防图,黑笔标着清军的军营,红笔标着水师的进攻路线,图角还画了个小小的箭头,写着“东门薄弱,可攻”。
“陛下,武昌三面环水,清军骑兵转不开身。”
张家玉捧着羊皮舆图,快步走过来,舆图边缘磨损得厉害。
“臣查了《湖广通志》,东门是武昌最薄的地方,当年张献忠就是从东门破的城。”
“施琅的水师能从九江顺江而下,堵住水路;马进忠的陆军从安庆北上,攻东门,两面夹击,武昌必破。”
张家玉的手指在东门的缺口上点了点,那是去年清军攻城时留下的,还没修好:
“勒克德浑的兵都是北方人,不习水战,去年想攻九江,战船在湖里打转转,被咱们的水师揍得落花流水。”
郑森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舆图上的襄阳。
他知道,堵胤锡是永历的人,要是让堵胤锡守住荆襄,甚至拿下武昌,永历朝廷说不定会借机壮大,到时候北伐又多了个对手。
可他又想起洪旭说的话,湖北是清军在南方的粮仓,每年要运一百万石粮去北方,要是丢了湖北,清军就没粮了,只会狗急跳墙。
“天下之患,在于公私不分。”
郑森突然想起张居正的话,为张居正正名时,他翻遍了《张文忠公全集》,里面写满了“以天下为重”。
现在不是计较永历和大夏的时候,先把清军赶出南方,才是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