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水汽漫过扬州城墙时,郑森的帅船刚泊在码头。
跳板搭稳的刹那,他踩着湿冷的木板踏上岸,玄色龙纹铠甲下摆扫过滩涂的泥泞,溅起的泥点落在砖缝里,给这座残破的城添了几分烟火气,却难掩四下的萧索。
指尖触到码头冰凉的石栏杆,他忽然想起史书中记载的“扬州十日”。
那些被火光吞噬的街巷、被鲜血染红的河流,此刻就藏在眼前的断壁残垣里,让他心口沉甸甸的,连呼吸都带着江水的腥气和历史的寒意。
扬州城的门楼上,“扬州”二字的匾额被炮火熏得发黑,边缘还挂着半截断裂的清军旗帜,风一吹,布条无力地晃着,这模样恰似这两年被清廷压迫的百姓处境。
街道两旁,半数房屋只剩断墙残垣,焦黑的房梁斜插在瓦砾中,偶尔能看见墙根下蜷缩着衣衫褴褛的流民。
一个妇人怀里抱着饿得发颤的孩子,孩子小脸蜡黄,嘴唇干裂。
见郑森一行人走近,妇人下意识把孩子往怀里紧了紧,眼神先有惊惧,随后透出一丝希冀。
这是不同于清军的队伍,昨夜进城时,马进忠的骑兵没抢粮,还给路边老人递了干粮。
那眼神让郑森心里一紧,更迫切地想做点什么,让这座城真正活过来,让百姓明白,大夏与清廷的根本不同,就在于把百姓当人,而非可随意劫掠的草芥,更在于绝不纵容背叛民族、残害同胞的汉奸。
“陛下,城西还有三十多户百姓没领到救济粮,甘辉将军已带人去安置了。”陈永华跟在郑森身后,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惊扰路边流民。
“史公祠那边,百姓自发打扫了院落,就等您过去。”
他看着郑森紧抿的唇,知道陛下又在为百姓苦难揪心。
自南京立国以来,陛下夜里常对着舆图出神,总说“打仗不是为了争地盘,是为了让百姓能安稳吃饭”,也常说“评判臣子,先看是否护民,再看是否守节,若像洪承畴那样降清害民,便是千古罪人”。
郑森点头,目光扫过街角一处残破牌坊,上面“淮左名都”四个字依稀可辨,曾是扬州繁华的见证。
他虽未亲历明末扬州盛景,却从史书中读过“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的描述。
如今长街只剩断瓦,月明桥边堆满碎石。
唯有几个孩童在瓦砾堆里捡拾尚能使用的陶片,小手冻得通红,却叽叽喳喳地笑着,给死寂的城添了点动静。
他望着孩子们的身影,暗下决心:不仅要重建扬州的街巷,更要在百姓心里立起“忠奸分明”的标尺,让汉奸的恶行被永远唾弃,让护民的善举被代代相传。
“难为百姓还记着史公。”他低声感慨。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百姓能自发为死去的臣子修祠,足见史可法当年护民之举,早已刻进扬州人骨子里。
“史可法死守扬州时,率军民抗清半年,粮尽时煮靴充饥,没动过百姓一粒粮。”陈永华似察觉他的心思,低声补充,语气带着敬意。
“城破后他宁死不降,被多铎所杀。”
“百姓冒着被杀风险,偷偷收敛他的遗骸,在城郊建了这座史公祠。”
“清军多次下令拆毁,总有人夜里悄悄修葺,硬是让祠堂留存到今日。”
郑森听着,愈发坚定:史可法这样的忠臣,该被永远铭记;而洪承畴那样的汉奸,绝不能让其蒙混过关,必须让天下人看清其真面目。
郑森放缓脚步,望向不远处的史公祠。
祠堂不算宏伟,青瓦白墙沾着尘土,院门口摆着百姓自发献上的野花,几枝雏菊花瓣上还沾着露水,是百姓沉甸甸的敬意。
他走上前,伸手拂去祠堂门楣上的蛛网,指尖触到冰凉的木头,仿佛能感受到当年史可法在此召集军民、慷慨陈词的热血。
那时的扬州虽是孤城,却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骨气。
这骨气正是如今很多读书人缺失的,更是洪承畴这类降臣永远不配拥有的——他们为了苟活,背弃了民族,践踏了百姓,早已沦为人人喊打的汉奸。
进了祠堂,正中的史可法雕像虽有些斑驳,却依旧挺直脊梁,双目炯炯,似仍在凝视扬州方向。
雕像袖口的纹路被摩挲得发亮,显然是百姓常来祭拜时触碰留下的痕迹。
雕像前的香炉里,插着几炷刚点燃的香,烟气袅袅,混着祠堂里的木料气息,透着肃穆。
郑森拿起案上的香,亲手点燃,火焰舔舐着香梗,映得他眼底发亮。
他对着雕像深深一揖,动作庄重,腰弯得很低,像是对前辈挚友行礼。
“史公,”他低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祠堂里格外清晰,带着后辈对先贤的敬畏,“晚辈郑森,今日收复扬州,替您守住了这城,也替枉死百姓讨回了公道。”
“往后,大夏定护扬州百姓安稳,绝不让当年惨状重演。”
“您当年想做却没做成的事,晚辈替您接着做,更要让那些屈膝降清的汉奸,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
洪承畴之流,背叛民族、残害同胞,纵是死了,也洗不掉汉奸的骂名,必遭世世代代唾弃!”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施琅快步走进来,神色复杂。
“陛下,洪承畴的事……查清楚了。”
他手里攥着一张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作为前明旧人,他对洪承畴的行径只有不齿——身为大明重臣,却屈膝事敌,早已是人人唾弃的汉奸,其死前的所谓“谢罪”,不过是畏罪的掩饰。
郑森转过身,目光落在施琅脸上。
昨日扬州城破时,洪承畴在箭楼自焚,火灭后只留下几片烧焦的衣料和那篇被烧得残缺的《出师表》。
彼时军务繁忙,他只让人先收敛残骸,未曾细究,但对洪承畴的恨,早已刻在心里。
洪承畴降清之日,便是背叛民族、背叛百姓之时,是彻头彻尾的汉奸,绝不能让其以“赎罪”之名蒙混过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