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范文程跪在地上,抬头看着顺治的小脸,故意放软声音。
他怕吓着小皇帝,更怕顺治不肯撤。
“陛下,漠西蒙古劫掠山西,夏军过了德州,北京守不住了。”
“臣恳请您撤回关外,盛京还有五万兵,等局势稳了,咱们再回来找糖人老工匠,好不好?”
“撤回关外?”
顺治愣了,小手攥紧了范文程的衣角,指节泛白。
“可北京是父皇的都城,是咱们的家……撤了还能回来吗?”
他想起太宗带他在太和殿玩的日子,那时殿里的烛火很暖,不像现在这么冷。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冯铨也跪下来,声音急切,故意提崇祯的儿子。
“要是留在北京,被夏军抓住,您就成了阶下囚。”
“崇祯皇帝的儿子朱慈烺,就是被李自成抓了,死在乱军里,连个全尸都没有。”
顺治的眼泪“啪嗒”掉在范文程的衣料上。
他知道“阶下囚”是什么意思,宫女们说过,是要被锁在笼子里,像宫里的兔子一样任人摆弄。
他点了点头,小手抹了抹眼泪:“好,听范大人的,撤。”
收拾行李时,宫里乱成一团。
豫亲王多铎的儿子多尼,让人把江南抢来的古玩装了十车,青花瓶、字画堆得满当当。
他叉着腰喊,脸涨得通红:“这些古玩是我爹多铎当年从明朝宫里抢来的,我爹是开国功臣,扔了这些,就是丢了我爹的脸!”
“以后宗室谁还会认我这个豫亲王世子?”
范文程气得拍桌子,指节拍得发红。
夏军离北京只有一百里,再耽误谁都走不了。
“扔了宝贝,至少能保住命!”
他的声音拔高:“你爹多铎要是活着,也不会让你为了几件古玩丢了命!”
“字画不能吃不能用,都扔了!只带金银和粮食!”
多尼不服气,可看着范文程的眼神,又想起刚才侍卫说的“夏军骑兵离城只有八十里”。
还是让仆役把最珍爱的青花瓷摔在地上,“哐当”一声,碎片溅得满地都是。
那碎片像他此刻的心情,又疼又怕。
顺治却跑到装《瑞鹤图》的马车旁,小手扒着车帘。
当时太宗指着画里的鹤说“这鹤飞得高,咱们八旗也要像它一样”。
“这是父皇的画,不能扔。”
他的眼泪又掉了下来,砸在车帘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范文程看着顺治的样子,心里软了。
这画轻,不占地方,而且带着“太宗遗物”的名头,带着它,能稳住宗室的人心。
“陛下,带着吧,轻,不占地方。”
他伸手摸了摸顺治的头,像在哄孩子,心里却在算,这画以后或许还能当“正统”的信物。
可刚要出发,通州的急报来了。
阎应元的北伐军过了通州,马信的骑兵离北京只有一百里,最多一个时辰就到。
范文程吓得魂都飞了,连皇帝的仪仗都顾不上,大声喊:“别管金银了!快撤!夏军来了就来不及了!”
他自己先爬上马车,催促车夫快赶,怕晚了被夏军抓住。
清军士兵们慌乱地掀翻马车,金银珠宝滚在地上。
有的士兵甚至扔了刀,只顾着往关外跑。
他们怕被夏军抓住,去年济南被俘的八旗兵,听说都被派去修堤坝了,比当奴隶还苦。
顺治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看着地上的金银。
突然问李德全:“李公公,咱们还能回来吗?还能找到糖人老工匠吗?”
李德全垂首,声音压得低:“陛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可他心里清楚,这一撤,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他已经让人把家人偷偷送到江南,要是清廷垮了,就去投夏军,至少能保住命。
尼堪被留下来断后。
他站在正阳门的城楼上,看着远处的尘烟,那是夏军的骑兵,越来越近。
他心里一横,北京不能留给夏军当基地,烧了城,夏军要修,顺治就能多跑些路,他也能在索尼面前挣个“忠勇”的名,以后好进一步掌权。
他让人抱来干柴,堆在城门楼下,还浇了油,要烧得彻底,让夏军没法用这城门。
火折子扔下去,浓烟很快染红了半边天,呛得他咳嗽。
可刚要下令烧其他城门,马信的骑兵就到了。
“住手!谁敢烧城,老子砍了谁!”
马信骑着黑马,手里的马刀闪着冷光。
他看见城楼下还有没逃的百姓,有抱着孩子的妇人,有拄着拐杖的老人,要是烧了城,这些人都活不了。
他记得阎应元说的“北京是百姓的城,不能烧”,夏军刚拿下济南,靠的是民心,要是烧了北京,民心就没了,以后怎么一统天下?
马刀劈在一个清军士兵的背上,鲜血溅在他的铠甲上。
清军士兵吓得掉头就跑,有的跪下来投降。
他们怕马信的刀,更怕被夏军抓住后去修堤坝。
被驱赶出城的百姓,看见夏军来了,纷纷拿起锄头、菜刀冲上来。
王二老汉攥着儿子生前用的锄头,追上一个清军士兵,劈在对方的腿上。
声音嘶哑:“你们抢我的粮,杀我的儿,还想烧我的城!我跟你们拼了!”
他的儿子去年被清军抓去当民夫,死在了济南城下,连尸体都没找着。
马信看着百姓们的样子,心里发暖。
现在夏军推了摊丁入亩,让百姓有了自己的地,百姓们把他们当自己人。
他大声喊:“大家别追太远!先灭火,再安置百姓!”
一半骑兵跟着他去灭火,一半去追清军,同时让人快马报给阎应元:“北京城外已接战,城未毁,百姓助战,可速派粮来救济。”
士兵和百姓们一起提井水、撒沙土。
有的百姓甚至拆了棉被浸上水盖在火上,那是他们唯一的棉被,可他们怕城烧了,以后连住的地方都没了。
幸好清军撤得匆忙,火只烧了正阳门的城门楼,没蔓延到民居和宫殿。
当天傍晚,阎应元率军进入北京。
玄色铠甲沾着尘土,他先让人查宫殿的梁木。
郑森的话在耳边响,“北京的一砖一瓦都是百姓的血汗,要护好”,他怕漏了一处损坏,没法向陛下交代。
百姓们涌上街头,喊着“夏军万岁”。
一个老妇人捧着半块温饼递过来,说“将军吃点,这是家里最后一块了”。
阎应元接过时,指尖发暖,这是百姓的心意,比任何赏赐都珍贵。
而范文程带着顺治,一路逃到盛京。
关外的雪下得紧,落在马车上,很快积了一层。
范文程打开《资治通鉴》,翻到“晋室南渡”那一页。
纸页上的批注是他十年前写的,那时他以为清廷能一统天下,现在却觉得字里行间都是“偏安”的冷。
他合上书,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是索尼的人,手里拿着一封密信。
来人说“只要范文程支持立世子,就封您为太子太傅,以后盛京的政务也归您管”。
范文程没说话,只是望着南方的雪雾。
雪越下越大,落在他的肩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
可他不知道,下次再看见北京的春天,是作为夏军的俘虏,还是永远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