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蓝用力揉了揉太阳穴,幸而他早有准备提前服下了解毒丸。
这香与上次来这里时,被迷晕前闻到的味道,同出一源。
为什么?
夏蓝坐在原地,身体看似放松,实则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
这个嫦娥,为何一而再地想要迷晕他?
她看上去并不像要对他不利,否则以她的修为和地利,大可不必用这种迂回的手段。
可她为什么要说谎?
关于桂花酒的说谎,以及此刻这悄无声息燃起的迷香,她究竟想掩盖什么?她与玄清,与二百年前的蓝家,到底有着怎样的关联?
他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感受着解毒丸化开的药力在经脉中流转,驱散着那试图侵蚀他意志的甜香。
头脑异常清醒,甚至因为这份清醒,而对眼前这看似仙气缥缈的月宫,生出了更深的寒意。
在仙界这几年,夏蓝被迷晕、以及如何装晕的经验,倒是积累得颇为丰富。
他深知如何控制呼吸变得绵长平稳,如何让肌肉自然地松弛下来,甚至连眼皮细微的颤动都能完美抑制。
感受到那迷香的效果在体内被解毒丸逐渐中和,他顺势让身体一点点软下去,最终侧脸伏在了冰凉的玉质桌面上。
玉石传来的寒意透过皮肤,让他本就清醒的神智更加清明。他闭着眼,听觉却放大到了极致。
不多时,轻盈的脚步声去而复返。
是嫦娥。
她似乎并没有拿着折好的花枝,而是径直走到了他身边。夏蓝能感觉到一道审视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停留了数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探查。他甚至能想象出嫦娥此刻微蹙的眉头和眼中的疑虑。
随即,那视线移开,脚步声再次响起,比来时略显急促,朝着水榭深处的一个方向而去。
夏蓝心中冷笑,依旧维持着“昏迷”的姿态,耳廓却几不可察地微动,精准地捕捉着那脚步声远去的方位和距离。直到确认嫦娥已经进入某个房间,周围再无其他气息,他才缓缓地、毫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
眼底一片清明,锐利如鹰隼。
他悄无声息地起身,动作轻盈得如同月宫本身流淌的清辉。体内灵力微转,不仅屏住了呼吸,更将周身气息收敛到极致,仿佛与周围的月光、桂影融为一体。
这是他触摸到神之门槛后领悟的能力,短时间内,即便同阶修士也难以察觉。
循着刚才记下的方向,他穿过回廊,来到一间看似僻静的偏殿前。门口垂着层层叠叠的月影纱,如烟似雾,在不知何处来的微风中轻轻拂动。
夏蓝没有贸然闯入,他只是悄无声息地向前走了几步,将自己隐藏在数层纱幔交织出的阴影里,静静地向内望去。
殿内,嫦娥背对着门口,正伏在一个白玉案前,似乎在忙碌地调配着什么。
案上摆放着数个玉碗、玉杵,以及一些他一时辨认不出的材料。
看着那个素白清冷的背影,夏蓝心中没有愤怒,反而涌起一股对原主蓝玉烟深深的心疼。
到底是什么样的真相?
到底是什么样的过往?
值得他们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欺骗、隐瞒,甚至不惜动用迷药这种下作手段?
蓝玉烟,你这个仙尊,当得何其可悲?
被你视为师长、友人的人,究竟在你身后,编织了一张怎样巨大的、充满谎言的网?
他原本因为“安英”在梦魇中的那些话,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
或许那只是幕后黑手故意离间,让他疑心身边的元景和玄清,从而变得孤立无援。
可眼下嫦娥这鬼鬼祟祟的行为,这再次使用的迷香,以及她之前关于“桂花酒”那显而易见的谎言,都像一记记重锤,狠狠砸碎了他那点微弱的希望。
至少,玄清师叔……是真的有问题。
而这嫦娥仙子,显然是知情者,甚至是……帮凶。
他就那样静静地靠在门边,看着嫦娥忙碌。
夜风穿过廊庑,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也吹动了层层纱幔,让他的身影在月光纱后若隐若现。
不知过了多久,嫦娥似乎终于调配完成,她轻轻吁了口气,直起身,小心翼翼地捧起案上那个盛着新调制药液的小玉瓶,转过身来——
心脏骤停。
层层叠叠的月影纱之后,一个修长的人影正倚在门框上,双臂环抱,无声无息。
夜风不知从何而起,吹得纱幔狂乱飞舞,也吹动他的墨发。
月光透过摇曳的纱幔,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衬得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加苍白。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一个从异界踏月而来的孤魂野鬼,带着一身洗不尽的苍凉。
嫦娥手中的玉瓶差点滑落,她慌忙握紧,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绝美的容颜上血色尽褪,惊骇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她。
“仙……仙尊......”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你……你怎么会……”
纱幔再次被风掀起,夏蓝他并没有走近,只是微微偏头,目光落在她紧握的那个白玉瓶上,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声音像是结了冰,一字一句,清晰地穿透飘飞的纱幔:
“嫦娥仙子煞费苦心把本尊迷晕,
就是忙着……来弄这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