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湾山谷里的喧嚣与招兵的热浪,被旅长那支满载“金山银山”、由新一团百十辆大车加入后膨胀至两百辆的庞大车队带走了大半。
车轮深深碾入黄土,吱嘎作响,汇成一片沉闷的雷声,沿着通往旅部的蜿蜒山路向北滚动。旅长骑在青骡上,瘦削的身影在正午的阳光下绷得笔直,目光鹰隼般扫视着道路两侧青纱帐起伏的山梁和幽深的沟壑。
沈泉的二营六百多号官兵,如同机警的狼群散开在车队前后左右,刺刀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目的寒光。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水和高度戒备的紧张气息。
就在车队前方约十里处,马亭据点外围七八里一处不起眼的山包背阴面。两个穿着皱巴巴黄皮的伪军哨兵,正懒洋洋地斜靠在土坎上,草帽盖着脸,躲避着毒辣的日头。一个叫刘三,瘦得像麻杆;另一个叫王强,一脸苦相。
“娘的,这鬼天气,热死个人……”刘三嘟囔着,用破草帽扇着毫无凉意的风。
王强连眼皮都懒得抬:“熬吧,熬到换岗……哎,啥声儿?”
一阵低沉、持续、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闷响隐隐传来,不同于山风,也不同于偶尔经过的零散驮队。
刘三猛地扯下脸上的草帽,侧耳倾听,脸上那点懒散瞬间被惊疑取代。他手脚并用地爬到土坎顶部,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脑袋,眯缝着眼朝北边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这一望,他像被烙铁烫了似的猛地缩回头,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利索了:“老…老王!快…快看!我的老天爷!”
王强被他吓得一激灵,也慌忙爬上去。视线越过青纱帐稀疏的豁口,远处蜿蜒的山道上,一条由无数骡马大车组成的“长龙”正缓缓蠕动而来!尘土在车队上方形成一片低垂的黄云。
更让他俩头皮发麻的是,车队前后左右,黑压压散开的护卫兵力,刺刀的反光星星点点连成一片,在烈日下闪烁着令人心寒的光芒!那规模,绝非寻常的运输队或小股游击队!
“这…这他娘得多少车?一百?两百?”王强声音发颤,“还有这护送的八路…一个连?放屁!这他娘快赶上咱们一个营了!你看那架势…我的亲娘诶!”
“快!快回去报信!”刘三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翻下土坎,“天大的事!快跑!晚了咱俩脑袋都得搬家!”
两人连滚带爬,连枪都差点跑丢了,如同丧家之犬,没命地朝着马亭据点的方向狂奔而去,身后只留下两道滚滚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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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亭据点,这座扼守着沁县外围重要通道,离沁县有30多公里。驻扎着日军一个中队和伪军一个连。、由坚固砖石和深壕构成的堡垒内,气氛沉闷。
守备上尉坂田二郎正对着作战地图出神,手指烦躁地敲击着桌面。介休失守、宫野大队玉碎的消息像阴云般笼罩着整个晋中,上面严令各据点提高警惕,严防八路军趁胜扩大战果。
“报告!”一个军曹几乎是撞开门冲了进来,脸上带着惊惶和难以置信,“坂田阁下!紧急情报!刘三、王强回报,在北面十里山道发现庞大八路运输队!骡马大车足有两百辆!由至少一个加强连的八路武装护卫,正朝南行进!方向…正是我们这边!”
“纳尼?!”坂田二郎猛地转身,眼睛瞬间瞪圆,瞳孔收缩,“两百辆?!一个加强连护卫?你确定情报无误?!”这规模远超他的预期!
“嗨咿!刘三他们吓得魂都没了,亲眼所见!车队规模庞大,护卫兵力众多,绝非寻常!”
坂田二郎的心脏狂跳起来,一股混杂着震惊、贪婪和强烈不安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两百辆大车!在介休刚刚遭受重创的当下,如此规模的运输队意味着什么?是八路军从介休掠夺的海量物资正在转移!
筱冢将军震怒、整个第一军蒙羞的根源,就在眼前!如果能截获这批物资,哪怕只是一部分,都将是泼天的大功!足以洗刷宫野大队覆灭带来的耻辱!
他快步走到地图前,目光死死钉在一条蜿蜒曲折的线条上——马家堡!那是这条南向道路的必经咽喉!一侧山梁陡峭,中间是相对开阔但易于火力覆盖的谷地,简直是天赐的伏击场!
绕道?最近的替代路线要多走二十多公里崎岖山路,八路带着如此庞大的车队,绝无可能选择!
“天赐良机!”坂田二郎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拳头重重砸在地图上的马家堡位置,“命令!”
他猛地抬头,声音因激动而略显尖锐:
“第一、第二小队,携带全部轻重机枪、掷弹筒,由我亲自指挥,立即出发,全速抢占马家堡西侧无名高地!构筑伏击阵地!”
“第三小队,除却部分人员留守据点,加强戒备,随时准备接应或阻击沁县方向可能出现的八路援兵外。其余人员跟随大部行动!”
“王桑!”他转向旁边垂手肃立的伪军连长王老栓,“带上你的人,跟随我部行动,负责侧翼掩护和战场清扫!动作要快!必须赶在八路车队抵达前完成部署!此战,务必全歼八路护卫,夺取全部物资!皇军的荣耀,在此一举!”
“是!太君!保证完成任务!”王老栓挺着肚子,脸上挤出谄媚又带着贪婪的笑容。据点里的日军和伪军瞬间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在尖锐的哨音和嘶吼声中,迅速集结。沉重的弹药箱被搬出,歪把子机枪扛上肩头,掷弹筒手检查着“小甜瓜”。
不到十分钟,近三百名日伪军如同出巢的毒蜂,在正午的酷热下,朝着马家堡无名高地狂奔而去,扬起漫天尘土。
旅长的车队依旧在沉重的吱呀声中向南挪动。前方和两翼放出的尖兵,像警惕的猎犬,不断将消息传递回来。每一次小石子滚落,每一次鸟群惊飞,都牵动着这支庞大而脆弱队伍的心弦。
“报告营长!前方尖兵发现异常!马家堡西侧无名高地,有反光,疑似望远镜。侦察兵抵近观察。有鬼子伪军大约300人。!”一个侦察兵猫着腰从前面疾跑回来,声音压得极低,额角挂着汗珠,指着远处一道山梁。
沈泉心头一紧,马家堡!这正是旅长所说的必经之路。他立刻看向旅长,语速飞快:“旅长,尖兵发现前头高地有反光,八成是鬼子埋伏!咱们是否绕路?……”
旅长瘦削的脸颊线条绷紧,眼中没有丝毫犹豫,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他勒住骡子,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前方那片寂静得有些诡异的谷地和两侧沉默的山梁,声音低沉而斩钉截铁。
最近的替代路线要多走二十多公里崎岖山路,“绕?那就是把脖子伸给鬼子慢慢割!狭路相逢,勇者胜!沈泉,新一团这把刀是卷了还是更利了,今天就在马家堡给老子亮出来!吃掉它!打穿它!把这拦路狗给老子砸碎了!”
一股滚烫的战意瞬间冲上沈泉的脑门。他猛地挺直腰板:“是!旅长!保证完成任务!”他随即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带着点李云龙式的狡黠和狠劲儿:“旅长,咱们这几天可没闲着!
柱子兄弟那边派来的炮手,天天逼着咱们营,炮排那几个小子学那几门‘92式’步兵炮,手都磨秃噜皮了!正好,拉出来给小鬼子的‘欢迎仪式’加点响动?保准不瞎!”
旅长目光锐利地盯了沈泉一眼,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好!炮归你!给老子瞄准了打!别他娘的炮弹金贵,就给我抠抠搜搜!要打,就打个狠的!打到他姥姥都不认识!”
“得令!您就瞧好吧!”沈泉得了这把尚方宝剑,精神大振,如同出鞘的利剑。他猛地一夹马腹,冲到车队侧前方一处视野稍好的土坡上,一连串命令如同爆豆子般砸向紧随其后的传令兵和几个连长,语速快如疾风,却字字清晰:
“周大眼!”
“到!”四连长周大眼那对铜铃大眼瞪得溜圆,几步跨到跟前。
“带你四连,正面顶上去!给老子把动静往大了闹!重机枪排那三挺‘92式重机枪全归你!给老子找好位置,架稳了!死死咬住正面的鬼子!把他们的火力点、机枪巢,全他娘的给老子引出来!吸引住!别怕伤亡,给老子钉死在那里!”
“明白!营长!保证让鬼子以为咱新一团主力全压他正面了!”周大眼狠狠一拍胸膛,转身就吼,“四连的!跟老子前出!机枪组!快!抢占前面那道土梁!动作快!”
“周保义!郑铁头!”
“到!”五连长周保义、六连长郑铁头齐声应道,眼中战意燃烧。
“你们俩连,左右两翼!给老子像两把锥子,悄默声地给老子插进去!动作要快!要狠!要隐蔽!发现鬼子的重火力点,掷弹筒!机枪!别犹豫,用手里的‘掷弹筒给老子第一时间敲掉!老子要包他的大馅饺子!一个都别放跑!”
“是!保证完成任务!”两人领命,立刻带着自己的连队,如同两道无声的暗流,迅速分流,悄无声息地没入道路两侧茂密的青纱帐和高地侧翼那些纵横交错的沟壑阴影之中。
“炮排!”沈泉最后一声吼,如同炸雷,“把那三门金疙瘩‘九二式’步兵炮,给老子推到老子眼皮子底下来!就架在这坡后面!
炮口,给老子瞄准无名高地!鬼子扎堆的地方,给老子狠狠标出来!听老子口令,老子要听到响!要看到火!炮弹金贵?老子今天不过了!给老子打准、打狠、打痛快!”
炮排的战士们早已热血沸腾,闻令如同猛虎出闸。十几条汉子喊着号子,七手八脚地将那三门沉甸甸、覆盖着伪装网的92式步兵炮从掩护的几辆大车后面奋力推了出来,迅速在沈泉指定的坡后构筑简易发射阵地。
粗壮的炮管在伪装网下泛着冷硬的幽光,炮长们额头青筋暴起,眼睛紧贴瞄准镜,双手飞速而沉稳地转动着高低机和方向机的手轮,嘴里低声报着参数。
装填手抱着沉甸甸的70毫米高爆弹,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汗水顺着鬓角流下,眼神却死死锁定前方那片沉默的、杀机四伏的无名高地。
旅长看着沈泉在极短时间内完成这一系列果决而凶悍的部署,看着那三门蓄势待发的步兵炮,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激赏。
他没有发出任何指令,只是对身旁的警卫连长沉声下令:“警卫连,散开!以物资车队为核心,三层环形警戒!眼睛都给老子放亮点!一只鸟飞得不对劲都给老子盯死了!沈营长在前面开山,咱们的家底,一根毛都不能少!”
“是!”警卫连长领命,战士们迅速散开,依托大车和地形,枪口警惕地指向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方向,气氛凝重如铁。
无名高地上,坂田二郎透过望远镜,清晰地看到八路庞大的车队如同待宰的肥羊,缓缓驶入他精心选择的屠宰场——马家堡谷地。他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勾起,露出残忍而志在必得的狞笑。
望远镜里,八路护卫部队似乎并未察觉危险,正面的兵力正在前出,像是在搜索。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两百辆大车成为皇军辉煌的战利品,看到土八路在皇军炽烈的交叉火力下成片倒下的美妙场景。
“准备……”坂田二郎缓缓举起了右手,准备下达那雷霆一击的命令,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嗜血的兴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望远镜的视野边缘,道路两侧那片茂密的青纱帐和沟壑阴影里,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搅动!
原本看似空无一人的地方,骤然间涌出无数矫健的身影!他们如同从地底钻出的幽灵,悄无声息却又迅疾无比地展开队形,从两翼向着无名高地的侧后方包抄而来!那人数,远不止先前判断的“一个加强连”!
“八嘎!”坂田二郎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瞳孔因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骤然收缩,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望远镜差点从他手中滑落。
他猛地扭头,对着旁边同样脸色煞白、双腿打颤的王强,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变调:“王桑!这就是你说的八路军…一个加强连?!这他妈的…这最少都有一个加强营!六七百人!”
王强吓得魂飞魄散,舌头都打了结:“太…太君!小的…小的之前就看到车队边上那些…谁知道…谁知道他们还有这么多人藏在庄稼地里啊!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冷汗瞬间浸透了坂田二郎的背心。一个加强营!装备精良他甚至看到了远处土坡后隐约露出的炮管轮廓!,还正在对他进行反包抄!
他精心策划的伏击,此刻看来更像是一个自投罗网的陷阱!那两百辆大车不再是唾手可得的肥羊,而是足以将他整个中队吞噬的诱饵!
“通讯兵!快!”坂田二郎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尖利,“立刻向沁县大队部发送紧急电报!最高等级!就说我部于马家堡遭遇八路军重要物资押运队,疑似为介休县城被掠物资!
敌人兵力…兵力极多,远超预期, 初步判断为一个加强营以上! 我部正与之激烈交火!敌人意图反包围!请求紧急战术指导!请求大队部火速增援!快!”
“嗨咿!”通讯兵脸色惨白,连滚带爬地扑向电台位置。急促的电键敲击声“嗒嗒嗒”地响起,如同垂死者的心跳,将坂田二郎的恐慌和求援信号,射向沁县的方向。
而此刻,在对面土坡后方,沈泉的目光如同淬火的钢钉,死死钉在无名高地上几个他判断是日军核心阵地的区域。
必须用最猛烈的炮火,在鬼子开火前就砸烂他们的獠牙!他猛地朝旁边炮排阵地一挥手,声音如同滚雷炸响:
“炮排!看见那几个狗日的山头没有?给老子轰!往死里轰!把鬼子的机枪窝、掷弹筒,全他娘给老子掀上天!”
“是!营长!”炮兵排长早已等得心急火燎,闻令眼中凶光毕露。他猛地转身,对着身边三门蓄势待发的92式步兵炮和炮手们,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盖过了远处隐隐传来的日军集结号音:
“全体都有!目标!无名高地!标尺xxx,方向xxx!榴弹——装填!”
十几名炮手如同最精密的齿轮瞬间咬合。装填手抱着沉甸甸的70毫米高爆弹,用尽力气“哐当”一声塞入炮膛,闭锁器猛地合上!
炮长们额头青筋暴跳,眼睛死死贴在瞄准镜上,手指随着排长报出的参数飞速而精准地调整着高低机和方向机的手轮,粗壮的炮管在伪装网下微微移动,冰冷的炮口最终稳稳地指向了那片杀机四伏的无名高地。
空气中弥漫着硫磺、机油和浓烈的杀意,只待那最后的开火命令。
“预备——!”炮兵排长高高举起了右手,目光凶狠地锁定前方高地,如同即将扑食的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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