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近半个多月过去。虎头山这片曾经的荒僻险地,在新一旅官兵夜以继日的奋战下,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座初具规模的军事根据地巍然屹立于太岳山深处。
原先那条仅容一人一马通行的羊肠小道,如今已被硬生生拓宽了近一倍。
虽然路面依旧坎坷,铺着碎石和夯实的黄土,但已能勉强通行驮马和最重要的——那六辆缴获的卡车。
工兵连长李德发带着战士和俘虏们,几乎是凭着一股子蛮劲和毅力,用铁镐、炸药和汗水,一寸寸地将阻碍前进的巨石挪开、险坡垫平。
道路的畅通,如同给根据地插上了动脉,物资和人员的调动效率大大提升。
山寨本身的防御工事更是得到了极大强化。木质寨墙的关键部位都用粗大的原木进行了加固,并增设了射击垛口和了望台。
依托天然岩体开凿出的明碉暗堡纵横交错,火力点相互支援,形成了一张覆盖主要进攻方向的死亡火力网。
王承柱的炮兵营将那两门高射炮和数挺高射机枪部署在了几个视野极佳的制高点上,黑洞洞的炮口直指苍穹,警惕着来自空中的威胁。
那几个巨大的天然山洞更是面貌一新。最大的山洞内,胡志文、周康两位老师傅带领的技术组和那群学生兵,已经初步完成了对两条生产线的清理和基础调试。
虽然缺乏关键材料和能源,无法正式投产,但设备都已保养上油,能够手动空转测试。洞内划分出了明确的工作区、材料堆放区和未来的装配区,显得井井有条。
另外几个稍小的山洞,则被改造成了坚固的仓库,囤积着粮食、被服和部分弹药。虽然家底还不厚实,但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一团和三团的战士们,除了执行警戒和施工任务,训练也从未松懈。
新兵们在老兵骨干的带领下,从最基础的队列、射击、投弹开始,逐步进入到战术配合和土工作业训练。打谷场(新开辟的)上杀声震天,靶场上枪声此起彼伏。
经过这半个月的磨砺,这些新加入的战士们脸上少了几分稚嫩和茫然,多了几分坚毅和兵气,队伍集合解散、行进操练已然有模有样,初步融入了这支英雄部队的节奏。
旅部指挥山洞里,李云龙、赵刚正听着特务营长小六子的详细汇报。一张粗糙但标注详尽的大幅地图铺在由弹药箱拼成的桌子上,上面密密麻麻地画满了圆圈、三角和箭头。
“旅长,政委,”小六子指着地图,语气沉稳清晰,“经过这半个月的反复侦察,基本摸清了以虎头山为中心,方圆五十里内日伪军的情况。”
他的手指点向几个画着膏药旗标记的点:“主要据点有四个。
东北方向,距离咱们约四十里的黑云镇,驻有鬼子一个小队(加强编制,约六十人),伪军一个连(百人左右),配备两挺歪把子,一具掷弹筒,据点工事坚固,有炮楼和铁丝网。”
“正东方向,五十里外的刘家村,是这一片比较大的集镇,驻有伪军一个营(实际兵力不足两百,吃空饷严重),营长叫马奎,是个铁杆汉奸。
鬼子在那里只有一个曹长带一个分队的指导官(约十三四人)。据点防御主要靠圩墙和四个角楼。”
“正南方向,三十五里,白河桥据点,卡在白河桥头,驻鬼子半个小队(三十余人),伪军一个排(四十人左右),有一挺重机枪(92式),是封锁河道和公路的重要钉子。”
“西南方向,四十五里,骆驼岭据点,地势较高,驻鬼子一个小队(五十余人),伪军两个排(六七十人),有两具掷弹筒,视野开阔,易守难攻。”
小六子顿了顿,继续补充道:“除此之外,还有七八个检查站,兵力从三五个鬼子带十来个伪军,到纯由伪军驻守的都有。
总的来看,鬼子兵力收缩得很明显,大多窝在核心据点里,外出巡逻的频率和范围都比以前小了。反倒是伪军,被推出来守外围和干些杂活。”
他最后总结道:“还有一个重要情况,这些据点,最近都在拼命加修工事,挖壕沟,拉铁丝网,设鹿砦,忙得热火朝天。看这架势,是想把据点修得跟铁桶似的。”
李云龙抱着胳膊,眯着眼睛盯着地图,嗤笑一声:“哼,小鬼子这是被咱们打怕了!
从打介休,再到李家峪吃了他们一个旅团主力,加上各兄弟部队拼命打援,筱冢义男这老小子手里也没多少本钱了!他这是想把乌龟壳修得更硬点,缩起来保命呢!”
赵刚推了推眼镜,神色凝重地补充道:“老李,小六子侦察到的情况,和上级通报的整体形势是吻合的。
日军近一年来战线拉得太长,其岛国资源匮乏的劣势逐渐显现。特别是今年(1940年)以来,其进攻势头明显减缓。
据总部转来的绝密情报,为了弥补华北方面军,尤其是第一军近期遭受的严重损失,日军大本营已决定从关东军抽调一个精锐师团入关。”
这个消息让山洞里的气氛陡然一紧。关东军,那是日军战斗力最强、装备最精良的部队。
李云龙眉头一拧:“关东军?他娘的,看来咱还真把鬼子打疼了,逼得他们从东北调兵了?什么时候能到?”
赵刚摇摇头:“具体时间还不明确,情报只说已决定调遣,正在集结和运输途中。
到达山西战场还需要时间。所以目前这个阶段,山西境内的日军,特别是我们周围的敌人,战略上暂时转为守势,四处大修据点,强化所谓的‘囚笼政策’,企图封锁和压缩我们的根据地空间。
同时,他们也加紧了对我根据地边缘村庄的扫荡和掠夺,强征民夫,抢夺粮食,企图以战养战,并破坏我们的生存基础。”
“他修他的乌龟壳,咱搞咱们的根据地!”李云龙一巴掌拍在地图上,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他建的据点越多,需要的物资就越多,运输补给就越频繁!
这对咱们来说,不就是送上门的肥肉吗?正好咱们虎头山家大业大,几千张嘴等着吃饭,正愁粮食不够呢!他这是给咱们开辟了新的‘粮道’啊!”
他目光扫向小六子:“小六子,你们侦察连干得漂亮!情报很详细!接下来,给老子盯紧这几条运输线!
特别是往黑云镇、刘家村这两个大据点运粮、运物资的车队,什么时间出发,多少人押送,走哪条路,给老子摸得清清楚楚!”
“是!旅长!保证完成任务!”小六子立正领命。
“还有,”李云龙语气变得严厉,“通知各外围活动部队,特别是区小队、民兵,给老子狠狠打击下乡抢粮、抓夫的日伪军!保护老百姓是第一位的!
绝不能让鬼子汉奸轻易地把咱们根据地的粮食和人拉走!咱们八路军就是老百姓的子弟兵,这可不是一句空话!”
“是!我立刻去传达命令!”小六子敬礼后,快步离开旅部去布置任务。
这时,洞口传来一声清脆的“报告!”。
“进来!”赵刚应道。
只见旅部直属通讯连的文书,那位从北平来的女学生周婉,端着一个记录本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合体的灰布军装,剪着齐耳短发,脸上带着认真工作的神情,比刚来时少了几分柔弱,多了几分干练。
“旅长,政委,”周婉的声音清脆,带着一点学生气的标准口音,
“这是各营连报上来的本周根据地建设进度汇总,还有物资消耗和库存清单,我已经整理好,请首长审阅。”她将记录本双手递给赵刚。
“好,辛苦了,小周同志。”赵刚接过本子,温和地笑了笑。
周婉却没有立刻离开,她犹豫了一下,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望向李云龙,脸颊微微泛红,带着几分崇拜和好奇,小声问道:
“李旅长……您……您什么时候有空呀?我们通讯连和卫生院的几个同志,还有刚来的学生,都想听您给我们讲讲打仗的事迹!
比如一线天是怎么全歼山崎大队的,李家峪又是怎么包围鬼子旅团的……大家都很想听,都说您是抗日大英雄,能鼓舞我们的斗志!”
李云龙正琢磨着打据点的事,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一愣,随即哈哈一笑,大手一挥:“啥英雄不英雄的,都是兄弟们拿命拼出来的!
故事有啥好讲的,等下次打了胜仗,你们自然就知道了!现在都忙着呢,等有空再说,有空再说啊!”他这话说得粗声粗气,算是婉拒了。
周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还是很懂事地立正点头:“是,旅长!那……那我先去工作了。”说完,敬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转身离开了山洞。
看着周婉离去的背影,赵刚拿起记录本,却没有立刻翻开,而是用胳膊碰了碰李云龙,脸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压低声音说:
“老李,我看这小周同志,看你的眼神可不一般啊。这姑娘不错,有文化,有热情,思想也进步。说起来,你现在可是堂堂旅长,职务、党龄、年龄各方面都符合条件了。
怎么样?要是真有那个意思,我找个机会,私下里帮你问问小周同志的想法?人家可是大城市来的学生,说不定……”
“扯淡!”李云龙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跳起来,老脸居然有点发烫,他瞪了赵刚一眼,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八度,“老赵!你这政治工作者脑子里整天都想点啥?这都哪跟哪啊?纯粹是工作关系!
人家小姑娘那是出于对部队、对打鬼子的热情,什么爱慕不爱慕的?再说了,咱老李一个糙汉子,跟人家文化学生有啥共同语言?
现在是什么时候?天天想着打鬼子、搞建设,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哪有心思想这些儿女情长的破事儿?以后这种话别提了啊!”
赵刚看他反应激烈,知道这老伙计面皮薄,或者说心思确实还没往这方面拐,便也不再打趣,笑着摇摇头:“好好好,不提不提。
我这也是关心老战友的个人问题嘛。既然你没这心思,那就当我没说。咱们还是研究研究下一步怎么敲鬼子几颗牙下来更实在。”
“这还差不多!”李云龙咕哝一句,赶紧把注意力重新拉回到地图上,指着马家集的位置,“老赵,你看这个刘家村,伪军一个营,鬼子就十来个指导官,这可是块肥肉!
而且位置相对突出,打它,黑云镇和白河桥的鬼子来不及反应。我看,可以让王怀保的三团,拿它开开刀,练练手,顺便搞点粮食回来!”
话题回到了打仗上,李云龙立刻恢复了那股子精明和杀气。
两人头凑在一起,开始仔细研究起下一步的作战计划来。虎头山这把已然磨砺得愈发锋利的尖刀,即将带着饥饿和斗志,悄无声息地刺向敌人看似坚固的“囚笼”。
而那位刚刚离开的年轻女文书,心中那份朦胧的憧憬,则被旅长一句“扯淡”暂时压在了心底,融入了根据地的日常忙碌之中。
战争岁月,浪漫的萌芽总是艰难而含蓄,一切都要让位于更加紧迫残酷的斗争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