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日军第一军司令部。
作战室内灯火通明，却死寂得如同坟墓。电报机的嘀嗒声、军官们压抑的呼吸声与窗外偶尔传来的夜巡脚步声交织，营造出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氛围。
司令官筱冢义男中将如同一尊雕塑，背对着众人，凝视着墙上那幅巨大的晋中地区军事地图。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标注着“韩家岭”的那个点上，仿佛要将那里的一切都焚烧殆尽。
地图上，代表渡边联队的蓝色箭头，早已失去了进攻的锐气，最终被数倍于其的红色箭头紧紧包裹、吞噬。那个他曾寄予厚望，被誉为“钢刀”的精锐联队，此刻在地图上，已然成为一个即将被抹去的符号。
“司令官阁下……”一名机要参谋脸色惨白，手中捏着一份刚刚译出的电文，声音颤抖得几乎无法成句，他踉跄着走到筱冢义男身后，深深鞠躬，将电文高举过头顶，“渡边联队……诀别电……”
筱冢义男的背影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他没有立刻转身，只是那紧握的、背在身后的双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变得毫无血色。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只有一种极致的、冰冷的死寂。他伸出手，动作略显僵硬地接过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电报纸。
电文很短，却字字如刀，刀刀剜心：
“职部于韩家岭遭八路军新一旅主力合围，血战竟日，弹尽援绝，已至最后关头。官兵奋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无愧皇恩。联队旗即将奉烧，职等决心玉碎，以报皇国。天皇陛下万岁！——渡边次郎”
“玉碎……联队旗奉烧……”筱冢义男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词，声音沙哑低沉，仿佛来自九幽地狱。他的目光扫过电文最后的落款——“李云龙”这个名字虽然没有直接出现，却如同一个巨大的、嘲讽的烙印，刻在这份诀别电的每一个字背后！
第九旅团！超过四千帝国勇士！如今又是整整一个精锐的“钢刀”联队！整整一个齐装满员的野战联队啊！竟然又一次、又一次覆灭在这个他从未真正放在眼里，甚至一度认为只是运气好的泥腿子指挥官手中！
奇耻大辱！这是帝国陆军史上罕见的奇耻大辱！更是他筱冢义男军事生涯中永远无法洗刷的污点和噩梦！
“李云龙……又是这个李云龙！！！”
终于，压抑到极致的火山轰然爆发！筱冢义男猛地抬起头，眼球瞬间布满骇人的血丝，狰狞得几乎要凸出眼眶！所有的冷静、所有的风度、所有的筹谋，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极致的愤怒、屈辱、挫败感如同毒焰般吞噬了他的理智！
“噗——！”
一口殷红的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溅而出，如同点般洒落在冰冷的作战沙盘上，洒在那份诀别电文上，触目惊心！
“我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他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身体剧烈摇晃，一只手死死按住剧烈绞痛的胸口，另一只手支撑在沙盘边缘，才勉强没有倒下。
“司令官阁下！”参谋长宫野少将见状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上前搀扶住他，“军医！快叫军医！”
周围的军官们也全都慌了神，围拢上来，指挥部内顿时一片混乱。
筱冢义男猛地推开宫野，凭借最后一股狂暴的意志力站稳，他用尽全身力气，指向韩家岭的方向，声音因极度激动和血气上涌而变得扭曲尖利。
“命令！空军……立即抽调……两个轰炸机编队！立刻起飞！目标韩家岭！在八路军……在他们还没来得及撤离之前……把他们……把他们统统炸成粉末！炸得粉身碎骨！我要用李云龙的血……祭奠渡边君和玉碎将士的英灵！执行命令！！”
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嚎叫而出，随即，他眼前一黑，所有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高大的身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司令官阁下！”宫野少将和众军官手忙脚乱地接住他。
“快！医务兵！抬担架来！”宫野少将对着门外厉声吼道，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他看着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的筱冢义男，心彻底沉了下去。他知道，司令官这是急怒攻心，旧疾复发，情况万分危急。
很快，几名医务兵冲进来，小心翼翼地将昏迷不醒的筱冢义男抬上担架，急匆匆地送往医院抢救。
作战室内一片死寂，只剩下宫野少将和一群面面相觑、惊魂未定的军官们，以及沙盘和电文上那斑斑点点的、尚未干涸的鲜血。
宫野少将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震惊和不安，他知道此刻自己必须稳住局面。他看了一眼筱冢义男消失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那份染血的诀别电，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和决绝。
他转过身，面对众军官，恢复了参谋长应有的冷峻：“诸君！都听到了吗？这是司令官阁下昏迷前下达的最终作战指令！立刻执行！”
“嗨依！”通讯官立刻立正应答。
“命令陆军航空兵驻太原基地！即刻起飞两个轰炸机编队，满载炸弹，目标韩家岭共军阵地，进行无差别覆盖轰炸！务必最大限度杀伤敌军有生力量，摧毁其缴获之装备！为渡边联队报仇！”
“嗨依！”
冰冷的命令随着电波迅速传达到日军机场。很快，机场上响起刺耳的警报声，地勤人员疯狂忙碌起来，一架架九七式重型轰炸机被牵引出机库，挂满沉重的航空炸弹。
引擎的轰鸣声撕裂了太原的上空，带着筱冢义男的滔天恨意和日军最后的疯狂，扑向已然沉寂的韩家岭战场。
……
韩家岭，南部战场。
激战后的战场，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浓重的硝烟、焦糊的泥土、挥之不去的血腥以及尸体开始腐烂前的淡淡异味。月光艰难地穿透尚未散尽的烟尘，洒在这片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土地上，映照出无数扭曲的残骸和静默的牺牲。
李云龙和孔捷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狼藉的阵地上。脚下不时踩到滚烫的弹壳、破碎的军服残片甚至是黏腻的血洼。目光所及，尽是双方士兵交错倒卧的遗体，保持着各种战斗至死的姿态，诉说着最后时刻的惨烈。
二团长沈泉、三团长王怀保、四团长邢志国等人陆续从各自方向赶来，聚集到李云龙身边。每个人都是浑身浴血，烟熏火燎，脸上写满了疲惫，但眼睛里却燃烧着胜利带来的亢奋光芒。
“旅长！副旅长！”沈泉率先开口，声音嘶哑却透着激动，“渡边联队主力，包括其联队部，已被我部全歼！初步统计，仅此区域，毙伤日军就超过一千五百人！加上之前阻击和追击战果，这个数字只多不少！鬼子能跑掉的，绝超不过一个小队！”
“好！干得漂亮！”李云龙重重一拍大腿，脸上笑开了花，但看到沈泉胳膊上胡乱缠绕的、还在渗血的绷带，笑容又收了起来，“沈泉，你狗日的挂彩了？伤得重不重？”
沈泉毫不在意地晃了晃胳膊：“没事儿旅长！让小鬼子子弹擦了一下，皮肉伤，不影响咱喝酒！”
“放屁！伤了就是伤了！回头给老子滚去卫生队好好处理！要是感染了，老子扒了你的皮！”
李云龙骂了一句，语气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二团在阻击和最后的围歼战中承受了巨大压力，伤亡必然不小，沈泉作为一团之长，亲自顶在一线，负伤在所难免。
“嘿嘿，是！旅长！”沈泉咧嘴笑了笑，心里暖烘烘的。
就在这时，南面远处再次传来了密集的枪炮声，虽然隔着距离显得有些沉闷，但依旧清晰可辨。
“是张大彪那边！”孔捷侧耳听了听，神色一凝，“看来灵石出来的鬼子援兵到了，而且动静不小，一营压力肯定很大。”
李云龙眉头一拧，眼中寒光闪烁：“他娘的，还没完没了了！想吃掉老子一个营？做梦！”
他立刻下达命令：“王怀保！邢志国！”
“到！”两人立刻挺直胸膛。
“你们团，立刻各抽调一个主力营，火速南下！支援张大彪的一营！告诉张大彪，老子给他派援兵了！给老子狠狠地打，把这伙不知死活的援兵一口吃掉！”
“是！”王怀保和邢志国领命，毫不犹豫，转身就跑向自己的部队。
李云龙略一思索，觉得还不够解气，继续吼道：“林骁！孙德胜！”
“到！”一直待命在一旁的尖刀队长和骑兵营长立刻上前。
“带上你们的人，跟着一起过去！林骁，你的尖刀队给老子专砍鬼子军官和机枪手！孙德胜，你的骑兵给老子绕到鬼子屁股后面去，截断他们的退路！老子要包饺子，一个都不许放跑！”
“是！”两人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领命而去。
安排完援军，李云龙把目光转回眼前的战场，看着战士们正在艰难地从尸堆中搬运伤员、收集武器弹药，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一仗虽然赢了，但代价巨大，各团伤亡都不小，弹药消耗更是海量。缴获的那些日军武器，很多也在激烈的战斗和炮火中损毁了。
“老李，”孔捷抽了口旱烟，脸上带着忧虑，“这一仗打得惨啊，虽然全歼了渡边联队，但咱们的伤员这么多，弹药也消耗不小，是不是让部队抓紧时间休整一下？”
李云龙却猛地一摆手，眼睛里闪烁着狼一样贪婪而敏锐的光芒：“休整？老孔，现在可不是休整的时候！你听听南边的枪声！灵石的小鬼子为了救渡边，肯定是把老底都掏出来了！
现在灵石县城里，还能有几个鬼子？恐怕连一个中队都不到了！伪军？哼，经过介休那事，鬼子还敢信他们？战斗力更是提不上嘴！”
他越说越兴奋，用力一挥手：“他娘的，消灭了他一个整编联队，没捞到太多实实在在的好处，正好拿灵石县城来补！这他娘简直就是白捡的肥肉！送到嘴边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
孔捷还是有些担心：“战士们太累了，伤亡也大，强攻县城……”
“强攻个屁！”李云龙打断他，“现在灵石就是座空城！把王承柱的炮营拉过去，都不用全营，拉上几门山炮和步兵炮，对着城门楼子轰他几炮，再让一个团的弟兄们喊喊话，吓都能把他们吓死！
咱们的兵工厂正缺机床、医院缺药品呢！鬼子的县城里啥没有？拿下灵石，咱们就能好好回一回血！”
他越说越觉得此事可行，立刻对身边的通讯员道：“快！给政委发报！让他别在根据地闲着了，立刻动员所有能动员的力量，县大队、区小队、民兵、民工担架队，全都给老子往灵石县城方向运动！
等着老子打下县城，搬运物资！告诉他，动作要快，鬼子飞机说不定啥时候就来了！”
“是！”通讯员记录下命令，迅速跑向电台。
“各团团长！”李云龙又对着周围吼道，“除了支援南边的部队，剩下的人给老子加快速度打扫战场！能用的武器弹药、粮食罐头，一件不许落下！
轻重伤员分开，轻伤员就地简单包扎，重伤员立刻组织人手，优先送回虎头山根据地！动作都快点儿！”
整个新一旅再次高速运转起来。一部分部队迅速南下增援，另一部分则抓紧这宝贵的间隙清理战场，转运伤员。
……
南线阻击战场。
正如李云龙所料，灵石守备大队大队长松下次郎亲率近两个步兵中队、一个炮兵小队（两门九二步炮）以及两个连的伪军倾巢而出，试图撕开八路军阻击阵地，接应渡边残部。他们攻势凶猛，给据险死守的张大彪一团一营造成了相当大的压力。
一营长赵铁牛打得很苦，阵地几次险象环生。但就在他感觉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援兵到了！
王怀保和邢志国派来的两个生力军营率先加入战斗，立刻稳定了战线。
紧接着，林骁的尖刀队如同幽灵般出现在日军侧翼，自动武器和精准冷枪专打日军指挥官和火力点。孙德胜的骑兵营则扬鞭催马，卷起漫天尘土，远远地迂回包抄，直扑日军后路和炮兵阵地！
松下次郎本以为面对的只是八路军一支阻援小部队，没想到眨眼间对方兵力越打越多，甚至还出现了骑兵和装备精良的特战小队！他立刻意识到不妙，渡边联队恐怕已经凶多吉少，自己再打下去，很可能也要陷进去！
“八嘎！中计了！撤退！向灵石方向转进！”松下次郎还算果断，立刻下令撤退。
但此时想走，为时已晚！
孙德胜的骑兵已经切断了他们的退路，虽然骑兵不适合强攻严阵以待的步兵，但用来追杀溃兵和冲击炮兵阵地却是拿手好戏。日军那两门九二式步兵炮还没来得及转移，就被狂飙突进的骑兵冲散，炮手被马刀砍翻。
伪军两个连见势不妙，最先崩溃，在军官的带领下，很快就在“缴枪不杀”的喊话中成片成片地举手投降。
日军彻底陷入混乱。松下次郎骑在马上，试图收拢部队强行突围，他那焦急呼喊、挥舞军刀的身影，在混乱的战场上显得格外醒目。
几百米外的一处小高地上，尖刀队的狙击组长王喜奎刚刚用一颗子弹精准地报销了一个日军机枪手。他稍稍移动枪口，透过瞄准镜，恰好将那个挥舞军刀的日军军官（松下次郎）套在了十字线上。
“嘿，又一条大鱼。”王喜奎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他平稳呼吸，轻轻扣动了扳机。
“砰！”
九九式步枪特有的沉闷枪声响起。
正在声嘶力竭指挥的松下次郎少佐身体猛地一颤，胸口爆出一团血花，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一眼，随即一头从马背上栽落下去，当场毙命。
主官一死，本就混乱的日军残部更是失去了最后的主心骨，彻底崩溃，如同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但很快就被四面合围上来的新一旅各部分割、歼灭。
灵石守备大队，这支本想捞取功劳的援军，甚至连一份诀别电都未能发出，就在短短时间内步了渡边联队的后尘，被迅速全歼。
……
就在南线围歼战接近尾声，李云龙已经开始憧憬着攻打灵石县城的缴获时，天际传来了令他眉头紧皱的嗡嗡声。
“狗日的！鬼子飞机还真来了！而且听这动静，来得不少！”李云龙抬头望天，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快！传达老子的命令！防空！全体隐蔽！高射机枪和高射炮给老子准备！”
刚刚经历大战、正在打扫战场的新一旅战士们立刻行动起来，纷纷寻找弹坑、掩体躲避。王承柱也吼叫着，指挥炮兵营的防空连，将那两门宝贵的民20式高射炮和几挺改装的高射机枪推向预设阵地，扬起黑洞洞的枪口炮口，指向声音传来的南方天空。
很快，黑压压一大片日军轰炸机群出现在视野里，数量远超之前任何一次空袭！两个编队，超过十二架九七式重爆击机，在战斗机的护航下，带着毁灭的气息扑来！
“开火！”王承柱声嘶力竭地下令。
“咚！咚！”
“哒哒哒哒……！”
高射炮和高射机枪率先发出怒吼，在空中炸开一团团灰黑色的烟团。地面的轻重机枪也纷纷对空射击，试图编织一张脆弱的防空火网。
一架俯冲投弹的九七式重爆击机恰好被一枚高射炮弹直接命中机翼，凌空爆炸，化为一团巨大的火球坠落下来，引得阵地上一阵欢呼。
但日机实在太多了！而且显然是带着复仇的疯狂而来！它们无视地面稀疏的防空火力，疯狂地投弹！
重磅航空炸弹如同冰雹般倾泻而下！整个韩家岭主战场及其周边区域，再次被恐怖的大爆炸和冲天的火光浓烟所覆盖！巨大的气浪席卷一切，弹片横飞，大地如同地震般剧烈颤抖。
王承柱防空连的一处高射机枪阵地和一处分设的高射炮位，因为开火暴露，瞬间被数架日军轰炸机重点照顾，投下的炸弹几乎将阵地犁平，英勇的防空兵连同他们的武器一起，壮烈牺牲。
尽管新一旅将士进行了英勇的抵抗，也击落击伤了敌机，但在如此大规模的无差别饱和轰炸下，还是遭受了不小的损失。
一些来不及转移的伤员、堆积的部分缴获物资、以及一些重要的战场设施被炸毁。肆虐的敌机在投尽所有炸弹后，又用机枪来回扫射了好几遍，才耀武扬威地离去。
望着再次被硝烟笼罩、满目疮痍的战场，李云龙从掩体里钻出来，吐掉嘴里的泥土，恨恨地骂道：“狗日的小鬼子，打不过就只会玩这手！炸老子？老子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虽然心疼损失，但李云龙很快就把注意力拉回了现实。南边的枪声已经基本停止，显然张大彪他们得手了。
“通讯兵！”
“到！”
“再给政委发报，催他快点！鬼子飞机来过了，保不齐啥时候再来！咱们必须赶在下一波鬼子反应过来之前，拿下灵石县城！搬空它！”
“是！”
李云龙转过身，看着正在组织部队、准备向灵石进发的各位团长，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都给老子听好了！伤员和缴获的笨重物资先运回根据地！能动的，跟老子走！去灵石县城，吃席！”
韩家岭的硝烟尚未散尽，一场新的战斗，已然拉开了序幕。李云龙和他的新一旅，就像不知疲倦的钢铁洪流，继续向着敌人，向着胜利，滚滚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