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庄后山的训练场,喧嚣震天。新招来的三百多号棒小伙儿,(参军热情高涨)穿着染成灰色的五花八门棉袄,在张大彪、沈泉以及各连排骨干声嘶力竭的吼声中,进行着最基础的队列和体能训练。
喊杀声、口令声、沉重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尘土飞扬,充满了原始而蓬勃的力量感。
李云龙背着手站在一处土坡上,看着眼前这片黑压压、充满朝气的新兵人潮,嘴角挂着笑,心里头却像压了块石头。人是多了,可家伙事儿呢?
张大彪抹了把脸上的汗,喘着粗气跑了过来,脸上带着兴奋,也带着明显的忧虑:“团长!您瞧瞧!都是好苗子啊!身板硬实,眼神里有股子狠劲儿!就是…就是这枪…”
他指了指那些只能拿着削尖的木棍、红缨枪,甚至空手练习突刺的新兵,眉头拧成了疙瘩,“太少了!练拼刺都只能两人一根棍子轮流来!这练不出真本事啊!”
沈泉也走了过来,手里习惯性地捏着几颗算盘珠子,眉头微蹙,语气一如既往地沉稳,但内容却沉重:“团长,张营长说的是实情。加上这三百新兵,全团总兵力已突破七百人。
但武器方面,”他顿了顿,报出精确的数字,“可用步枪(不含老套筒),仅有二百七十余支。缺口,高达四百三十支!
重机枪、轻机枪、冲锋枪数量虽有所增加,但弹药消耗巨大,训练都捉襟见肘。新兵们现在只能以木棍代枪,以石块代弹,长此以往,不仅训练效果大打折扣,士气也恐受影响。”
李云龙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何尝不知道这巨大的缺口?七百张嘴要吃饭,七百双手要拿枪!
他目光扫过训练场上那些挥汗如雨、眼中充满渴望的新兵,又望向远方晋绥军358团驻地的方向,心中念头飞转。
“慌什么?”李云龙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力,“人招来了,是好事!没枪?那就先练!练出一身铁打的筋骨,练出不怕死的胆气!
枪炮子弹,老子去想办法!鬼子汉奸有的是仓库,等着咱们去‘借’!友军…呵呵,也未必没有‘热心肠’的!”
他转向张大彪和沈泉,语气斩钉截铁:
“大彪!老沈!听好了!武器的事,老子操心!你们俩,给老子把心思全放在练兵上!”
“新兵,打散分到各营各连去!让老兵带新兵!一个老兵带两个、三个新兵!手把手教!把咱们从马家集、柳林镇、黑风峪打出来的经验,一点不藏私地教下去!”
“练!往死里练!练队列!练体能!练拼刺!练投弹!练土工作业!练战术配合!没枪,就先练出使枪的胆魄和本事!等枪来了,抄起来就能打! 明白没有?”
“明白!”张大彪和沈泉齐声应道。团长的话像定心丸,也像鞭子。张大彪一跺脚:“您放心!俺这就去!保证把这帮新兵蛋子,练得比石头还硬!” 沈泉也点点头:“团长,训练计划我会细化,确保人尽其用。武器缺口,就拜托您了。”
“去吧!”李云龙挥挥手。
就在新一团为兵多枪少发愁,热火朝天投入大练兵的同时。几十里外的晋绥军358团团部驻地,气氛却截然不同。
崭新的团部会议室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紧张。主位上,端坐着一位身着笔挺黄呢子军装、肩扛上校军衔的年轻军官。
他面容英挺,剑眉星目,鼻梁高直,正是刚刚到任的358团团长楚云飞。他腰板挺得笔直,双手随意地放在铺着军绿色呢绒的桌面上,手指修长有力,指节分明。
他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审视压力,缓缓扫过下首正襟危坐的几位军官,最后落在了副团长王子林身上。
王子林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努力维持着镇定,但眼神有些飘忽,不敢与楚云飞对视。他刚刚汇报完团里的基本情况,包括人员、防务、物资储备等,刻意避开了某些敏感话题。
楚云飞端起桌上的青花瓷盖碗,用碗盖轻轻撇了撇浮沫,动作优雅从容。他没有立刻喝,而是将目光再次投向王子林,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上位者的从容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副团长,辛苦了。初来乍到,团里诸多事务,还要仰仗你这位老行伍多多帮衬。” 他顿了顿,话锋看似随意地一转,“哦,对了。我翻阅前任移交的卷宗,还有军需处的底档,发现…库里似乎少了一批老旧的装备?
嗯…我记得,有几十支晋造六五式,十几支一七式冲锋枪,还有…两挺老掉牙的晋造三六式马克沁?子弹若干?” 他抬眼,目光如电般射向王子林,“王副团长,这些装备…现在何处?损耗?还是另有他用?”
王子林的心猛地一沉,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强自镇定,脸上挤出恭敬的笑容,声音却有些发干:“团座明鉴!这批装备…年头实在太久了!
晋造六五式膛线都快磨平了,一七式冲锋枪故障频频,那两挺马克沁更是锈蚀严重,水冷套筒都有沙眼,根本无法使用!放在库里也是白白占地方生锈,还得耗费人力看管维护。所以…所以…”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更低了些,“卑职想着,与其烂在库里,不如…不如支援给在抗日前线、急需装备的友军部队,也算是物尽其用,为抗战出力…所以…就按照‘正常损耗’、‘支援友军抗战’的手续处理了。手续…手续都是齐全的!” 他特意强调了“手续齐全”。
楚云飞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他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放下盖碗,瓷器与桌面发出清脆的轻响。他没有看王子林递过来的所谓“手续”,目光反而投向窗外,仿佛在欣赏风景,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哦?支援友军了?” 他嘴角似乎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带着点玩味,“是哪支友军部队,这么有本事,能从咱们358团的库里‘化’走这批‘破烂’?”
王子林额头汗更多了,硬着头皮道:“是…是八路军新一团,李云龙部…”
“李云龙?”楚云飞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轻轻叩了叩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目光重新落回王子林身上,语气依旧平淡,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新一团,李云龙…嗯,听说过。是支能打仗、敢打硬仗的部队。在晋东南,专打鬼子汉奸,打出了威风。”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冷冽了几分,如同出鞘的寒刃,“打鬼子,是好事。支援抗日的友军,也是应有之义。”
王子林刚想松口气,楚云飞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不过,王副团长,”楚云飞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王子林身上,“358团,是国家的军队!是阎长官的部队!
团里的每一颗子弹,每一支枪,哪怕它生了锈,那也是国家的财产!是358团弟兄们保命的家伙!
处理军需物资,尤其是支援他部,必须严格按照战区司令部和军需条例行事!* 要报备,要核准,要有明确的接收凭证!岂能仅凭一纸‘损耗’就擅自处置?”
他盯着王子林瞬间煞白的脸,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这一次,念在你初衷是为支援抗战,手续…也勉强算走了过场,且装备确已无法使用…” 楚云飞刻意在“勉强算走了过场”和“无法使用”上加重了语气,“本座,姑且不予深究。”
王子林感觉腿肚子都在发软,刚要谢恩。
“但是!”楚云飞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威严,猛地一拍桌子!
“啪!”一声脆响,震得会议室里所有人浑身一颤!
“下不为例!” 楚云飞目光如电,扫视全场,最后牢牢钉在王子林脸上,声音斩钉截铁,不容丝毫质疑。
“从今日起,358团所有军需物资,上至枪炮弹药,下至粮秣被服,调动一支枪、一颗子弹,都必须有本座的亲笔手令!任何人,胆敢再阳奉阴违,私自处置,无论理由多么冠冕堂皇——”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锥般刺入王子林的心窝:
“一律视为倒卖军资,资敌通匪!军法无情,就地枪决!绝不姑息! 王副团长,你可听清楚了?”
“听…听清楚了!卑职明白!谢团座宽宥!绝不敢再犯!”王子林汗如雨下,慌忙起身立正,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他感觉楚云飞那平静的目光,仿佛已经将他从里到外看了个通透,那批“破烂”换来的五百大洋,此刻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心。
“嗯。”楚云飞淡淡应了一声,仿佛刚才的雷霆之怒只是幻觉。他重新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语气恢复了之前的从容,甚至还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味深长的赞许。
“这个李云龙…倒是个妙人。能让我们王副团长‘心甘情愿’地把家底‘支援’出去,也算本事。打鬼子…是条好汉。”
他放下茶杯,不再看惊魂未定的王子林,对着其他军官道:“好了,散会吧。各部按既定计划,整肃军纪,加强训练。晋东南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楚云飞起身,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会议室。留下王子林僵立在原地,后背冰凉一片,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位新来的楚团长,年纪虽轻,手腕却比陈麻子狠辣十倍!
自己屁股底下这位置,怕是坐不稳了!李云龙啊李云龙,你可把老子害惨了!下次再想“化缘”,怕是比登天还难了!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很快也飞到了小王庄。当沈泉将358团内部传出的风声,特别是楚云飞那句“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和“军法无情,就地枪决”的狠话转述给李云龙时,李云龙正蹲在地上,用缴获的机油擦拭着他那支心爱的驳壳枪。
听完,李云龙嘿嘿一笑,动作没停,只是眼中精光一闪:“仅此一次?嘿嘿,楚云飞这小子,有点意思!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夸老子是条打鬼子的好汉?行啊!这份‘情’,老子记下了!”
他站起身,将擦得锃亮的驳壳枪插回腰间,拍了拍手上的油污,望向训练场上震天的喊杀声,豪气干云地吼道:
“听见没?楚团长都说咱们是打鬼子的好部队了!咱们更得练出个样子来!枪,老子会想办法!
但本事,得靠你们自己练!练好了本事,等枪来了,给老子狠狠地打!打出咱们新一团更大的威风来!让那些想看咱们笑话的,都他娘的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