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庄的土场上,几口临时支起的大铁锅咕嘟咕嘟冒着白气,浓郁的炖肉香气霸道地驱散了连日来的硝烟与药味,弥漫在整个驻地。肥厚的猪肉块在翻滚的油汤里沉浮,金黄的油星子在阳光下跳跃,勾得人肚子里馋虫乱拱。
新一团刚经历血战淬炼的战士们,端着豁了口的粗瓷碗,围着大锅排着长队,脸上是难得的、带着烟火气的笑容。疲惫仿佛被这肉香冲淡了不少,空气中充满了吞咽口水的声音和兴奋的低语。
“排好队!都排好队!一人一勺肉,两勺汤!团长说了,管够!”炊事班长老王系着油渍麻花的围裙,挥舞着大铁勺,声音洪亮,脸上也笑开了花。
李云龙背着手,站在训练场边一块稍高的土坡上,身后跟着刚刚分到一大碗肉、正吃得满嘴油光的张大彪、沈泉和王怀保。
李云龙自己也刚啃完一块带肉的大骨头,油乎乎的手在旧军装上蹭了蹭,看着场下热火朝天的景象,尤其是那些新兵蛋子捧着碗狼吞虎咽的样子,得意地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张大彪,声音洪亮,带着十足的炫耀:
“怎么样?彪子、沈泉、怀保!跟着老子李云龙混,没亏待你们吧?瞧瞧!这肉炖得,香不香?老子说过,只要敢打敢拼,打胜仗,就能吃香的喝辣的!这不就兑现了?”他哈哈一笑,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张大彪碗里。
张大彪正埋头对付一块颤巍巍的肥肉,闻言抬起头,嘿嘿憨笑,油光光的嘴唇咧开:“香!真他娘的香!跟着团长,打仗痛快,吃肉也痛快!”他用力咽下嘴里的肉,补充道:“就是可惜我那挺马克沁了…”
“少扯淡!”李云龙笑骂一句,打断他的“忆苦思甜”,转头看向沈泉和王怀保,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正色问道:“沈泉,怀保,让你们各营安排下去招兵买马的事,都吩咐利索了吧?动作要快!别磨蹭!”
沈泉推了推眼镜,咽下嘴里的食物,条理清晰地回答:“团长放心,昨天开完会,我们二营已经派出几个精干的小组,分头去咱们根据地边缘的几个村子了。目标至少招三百好苗子,保证不耽误事。”
王怀保也赶紧放下碗,抹了把嘴:“三营也派出人了!七连这次虽然折了些新兵,但活下来的都是见过血的好汉!
这次招兵,我让他们多带几个七连的老兵去现身说法,保管吸引人!招四百没问题!”他脸上带着点急切,想赶紧把损失的兵员补回来。
“好!”李云龙满意地点点头,刚想再训几句鼓励的话,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短暂的祥和。尘土飞扬中,几匹快马旋风般冲进了小王庄。当先一人,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军装,风尘仆仆却难掩一身锐气,正是旅长!他身后跟着几个精干的警卫员。
李云龙眼尖,心里咯噔一下,脸上那点得意瞬间换成了“惊喜”,赶紧把手在裤子上又蹭了两下,小跑着迎了上去,离着老远就扯开嗓子喊:
“哎呀呀!我的大旅长啊!哪阵香风把您老给刮到我这鸟不拉屎的小王庄来了?稀客!稀客啊!您瞅瞅,我这都有小半年没见着您老的面儿了!想死我了都!”
他跑到旅长马前,殷勤地想去牵缰绳,嘴里噼里啪啦个没完。
旅长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没接李云龙伸过来的手,那双锐利的眼睛似笑非笑地扫过土场上沸腾的大锅、战士们油光光的嘴巴,最后落在李云龙那张“惊喜”过度的脸上,又瞥了一眼他身后端着碗、表情有些僵硬的张大彪、沈泉和王怀保。
“李云龙!”旅长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穿透力,让喧闹的土场瞬间安静了不少,“你小子,日子过得挺滋润啊?这大锅炖肉,香飘十里,隔着山头老子都闻着了!恭喜发财啊!”
李云龙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坏了,脸上笑容却更“灿烂”了:“哎哟喂,我的大旅长!您可别拿我老李开涮了!发啥财啊?穷得都快当裤子了!
您当初把我往这鸟不拉屎的小王庄一扔,就给了十几条老掉牙的破枪,百十个走路都打晃的新兵蛋子,连个像样的炊事班都没有!
要不是兄弟们豁出命去啃鬼子几块硬骨头,哪能有今天这口肉吃?您看看,这穷山恶水的,养活这一千多号人容易吗我?”
“少给老子哭穷!”旅长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走到一口大锅旁,拿起勺子搅了搅里面油汪汪的肉块,啧啧两声,“这油水,这肉量…鬼子运输队让你小子包圆儿了吧?
一夜之间,野骨岭、黑石沟、白马坡,三处开花,端炮楼、打援兵、全歼鬼子中队!李云龙,你小子现在是真正的地主老财,家大业大啊!”旅长说着,目光扫过周围明显士气高昂、装备也精良了不少的战士们。
旅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而沉重:“你这边吃肉喝汤,日子红火。可你知道其他兄弟部队过的什么日子吗?鬼子这段时间搞囚笼政策,到处挖壕沟、建碉堡、修炮楼,把咱们根据地分割得七零八落!封锁线一道又一道!
多少兄弟部队被围困在山里、沟里,缺粮少弹,伤员得不到及时救治!战士们饿着肚子,拿着破枪,天天钻山沟跟鬼子周旋,拔个钉子都要付出几倍、十几倍的代价!苦不堪言啊!”
旅长的目光如同实质,钉在李云龙脸上:“你新一团这次打了个大胜仗,撕开了鬼子的囚笼 —— 就连,师长以及总部首长都特意来电,说你李云龙这仗打得漂亮,硬是把鬼子的囚笼给砸得稀碎,打出了咱们八路军的威风!
这缴获,是同志们用鲜血换来的,更是整个抗日战场的宝贵财富!李云龙,你现在枪多人壮,就不能支援支援还在苦水里挣扎的兄弟部队?让他们也喘口气,也多点家伙跟鬼子干?”
李云龙的心彻底沉了下去,知道正题来了,而且旅长这顶“支援兄弟部队”的大帽子扣下来,分量太重了。
旅长直视李云龙的眼睛,不容置疑地说:“这样吧,老子也不多要。缴获的步枪,匀出三百支。轻机枪,拿三挺。子弹嘛…每支枪配一百发,也就是三万发。这点东西,对你现在这身家,九牛一毛吧?也算是解兄弟部队的燃眉之急!”
“三百支?!三挺机枪?!三万发子弹?!”李云龙一听,差点跳起来,脸都涨红了,也顾不上装模作样了,“旅长!我的亲旅长哎!您这不是剜我的心头肉吗?不行!绝对不行啊!”
他急得直搓手,嗓门也拔高了,手指着训练场上刚放下碗、又开始操练的新兵们:“旅长!当初您可是亲口答应我的!让我李云龙自个儿发展,搞到多少枪炮都是我的!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动!您金口玉言啊!
您看看!我刚安排他们三个营长撒开网去招兵!人招上来,您让他们空着手,拿着烧火棍去打鬼子吗?那跟送死有啥区别?旅长!您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李云龙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旅长脸上了:“再说了,鬼子吃了这么大亏,平田那老小子正缩在县城里舔伤口呢!他们能善罢甘休?肯定憋着坏要报复!
我这新一团,就是顶在他们心口的一把尖刀!您把我这刀把子抽走了,刀尖磨钝了,还怎么顶住鬼子的反扑?旅长!您得讲道理啊!”
旅长看着李云龙这副急赤白脸、据理力争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他太了解李云龙了,这小子属貔貅的,只进不出。但李云龙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刚打了一场硬仗,确实需要恢复元气。
“讲道理?”旅长哼了一声,“老子就是来跟你讲道理的!支援兄弟部队,打破鬼子囚笼,这不是最大的道理?三百支枪三挺机枪就剜你心头肉了?你李云龙现在富得流油,当老子不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仓库里躺着多少条‘三八大盖’!少跟老子耍滑头!这样吧,看你小子也怪不容易的…”
旅长故意拉长了语调,做出让步的姿态,“枪,减一百支,拿两百支。机枪,减一挺,拿两挺。子弹嘛…两万发!这是底线!再跟老子磨叽,信不信老子连你那门宝贝90炮都给你拉走,支援更需要它的兄弟部队?”
李云龙一听旅长松口了,又提到了90炮,心里飞快地盘算着:两百支枪,虽然肉疼,但还在承受范围内。两挺轻机枪,匀出两挺完好的也还行。两万发子弹…缴获的八万发,去掉消耗和储备,也还撑得住。关键是保住了那门90炮!这可是命根子!
他脸上立刻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仿佛被割了肉一般:“旅长…您…您这也太狠了…支援兄弟部队,我李云龙没二话!行吧行吧!您是首长,您说了算!两百支就两百支,两挺就两挺,两万发就两万发!我李云龙认了!谁让您是旅长呢!”他一副忍痛割爱、委屈巴巴的样子。
旅长看着他那副“土财主”守财奴的抠搜样,忍不住笑骂道:“瞧你那点出息!老子就要你这仨瓜俩枣的,看把你心疼的!脸皱得跟个苦瓜似的!简直比山西的老抠地主还抠门!你好歹也是个团长,有点格局行不行?支援兄弟部队打鬼子,这是大义!”
李云龙心里暗骂: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仨瓜俩枣”都是老子拿命换的!嘴上却不敢顶撞,只能陪着笑:“是是是,旅长教训的是!我老李格局小,小家子气!回头一定改,一定改!…那啥,沈泉!”
他转头看向身后一直没敢插话的二营长,“听见没?按旅长说的数,两百支三八大盖,挑成色好的!两挺歪把子,要完好的!子弹两万发!赶紧去仓库准备!挑好的!别让旅长和兄弟部队说咱们新一团小气!”
“是!团长!旅长!我马上去办!”沈泉立刻应声,放下碗,带着复杂的心情(既有对支援的理解,也有点心疼)快步跑向仓库。
旅长看着沈泉跑开,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他走到大锅旁,拿起一个空碗递给老王:“给老子也盛一碗!跑了半天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尝尝你李云龙发的财,炖的肉香不香!也让老子看看,你这地主老财的伙食到底有多好!”
李云龙赶紧凑过去:“香!绝对香!旅长您多吃点!管够!”看着旅长接过满满一碗油光光的炖肉,李云龙心里那个滋味,真是五味杂陈.
既为旅长的到来和肯定感到一丝高兴,又为那被“支援”走的两百条枪、两挺机枪和两万发子弹,疼得心尖直抽抽。这顿肉,吃得可真够“贵”的!
阳光依旧暖洋洋地照着训练场,炖肉的香气依旧弥漫,但李云龙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得让沈泉他们招兵的动作再快点,得想办法从哪儿再抠出点装备来,把这被“借”走的窟窿赶紧填上。
新一团这把刀,刀把子要更硬,刀尖要更利,一刻也不能松劲!支援兄弟部队是应该的,但自己腰杆子也得硬,才能砍更多的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