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第一军司令部。
与以往那种充斥着电话铃声、电报滴答声、军官铿锵脚步声的繁忙景象不同,此刻的司令部笼罩在一片死寂而压抑的低气压中。
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个参谋和通讯兵都屏息凝神,低着头,不敢发出丝毫多余的声响,生怕触怒了那位坐在巨大华北地图前、面色铁青的新任司令官。
松岩雄义中将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叩叩”声。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地图上太岳山北麓那片区域,那里刚刚被参谋用刺目的红笔画上了一个巨大的叉,旁边标注着“第90联队,玉碎”的字样。他的脚下,散落着几份刚刚送来的详细战报和航空兵侦察确认电文。
“四千八百人……整整一个加强联队的主力……还有配属的炮兵大队、战车中队、骑兵中队……短短几天……就……”
松岩雄义的声音干涩沙哑,仿佛砂纸在摩擦,每一个字都透着难以置信和锥心的刺痛,“山口次郎……木村……都是帝国优秀的军人……关东军的精锐……怎么会……败得如此彻底?!”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那是一种混合着巨大愤怒、屈辱和一丝不易察觉恐惧的复杂情绪。
这是他上任第一军司令官以来,亲自策划并主持的第一次大规模扫荡作战,意图一举荡平太岳山北部的八路军抵抗力量,重塑第一军的军威。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西路军近乎全军覆没的惨败,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也抽在了整个华北方面军和帝国陆军的脸上。
“耻辱!这是帝国陆军前所未有的耻辱!”他低吼着,拳头重重砸在桌面上,震得茶杯一跳,“李云龙!又是这个李云龙!该死的泥腿子!土匪!”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参谋长筱冢义男中将无声地走了进来。他的脸色同样凝重,但相较于松岩雄义的激动,他显得更为沉静,那双经历过无数次风浪的眼睛里,闪烁着冷静而务实的光芒。他挥手让房间内的其他参谋退下。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筱冢义男缓步走到地图前,目光扫过那个刺眼的红叉,轻轻叹了口气。
“司令官阁下,”筱冢义男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请息怒。愤怒并不能改变既定的战果。现在,我们需要的是冷静的判断和最为稳妥的应对。”
松岩雄义猛地转过头,盯着筱冢义男,语气带着一丝迁怒和不甘:“冷静?筱冢君,你让我如何冷静?西路整整一路大军灰飞烟灭!这对士气,对帝国在山西的统治威信,将是何等沉重的打击!我们必须报复!立刻报复!”
他手指猛地点向地图上中路军的箭头:“命令佐藤旅团长!让他不要管那些骚扰的苍蝇了!立刻转向东进!与东路的佐佐木师团长主力汇合!集中我们最强的兵力,踏平李云龙的指挥部!为山口联队报仇雪恨!”
筱冢义男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反驳。他等松岩雄义略微平复了一下呼吸,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冷静得像一块冰:“司令官阁下,您的愤怒和复仇的决心,我完全理解。但是,请您冷静地看一看现在的态势。”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滑动:“李云龙的新一旅刚刚经历一场大战,固然疲惫,但也缴获了大量重武器,士气正处在顶峰。他们此刻必定严阵以待。
而佐藤旅团长虽然装备占优,但他连日来在崎岖山地间推进,不断遭遇决死纵队和新十旅的层层阻击、骚扰和交通破袭,部队早已疲惫不堪,弹药消耗巨大,士兵精神高度紧张。”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松岩雄义:“更重要的是,您看他的位置和后勤线。为了救援西路,他的部队已经偏离原定路线,深入山地。其侧翼和漫长的补给线完全暴露在八路军的威胁之下。如果此刻我们命令他强行西进,与李云龙寻求决战……”
筱冢义男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李云龙此人,用兵极其刁钻狠辣,最善于捕捉战机。他刚刚取得大胜,眼光绝不会只停留在防御上。
如果佐藤旅团在疲惫机动中,被李云龙抓住破绽,或是其后勤线被彻底切断,届时,我们很可能面临的将不再是西路一支部队的损失,而是中路军也可能陷入重围,遭到重创!
一旦中路军再出事,我们在山西的整体态势将彻底崩坏!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松岩雄义的脸色变幻不定,他不得不承认,筱冢义男的分析句句在理,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冲动的怒火。但他仍然不甘心:“难道……难道就这么算了?任由李云龙嚣张?我们帝国的颜面何存?!”
“当然不是算了!”筱冢义男断然道,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太原的位置,“暂时的撤退,是为了将来更彻底地毁灭。司令官阁下,请您看看我们目前在整个山西的控制情况。”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近期以来,八路军,各部,频繁对我交通线、据点、碉堡进行破袭。同蒲、正太铁路时断时通,沿线据点损失惨重,许多地段皇军只能龟缩在县城和主要城镇,广大乡村已非我控制。
我们目前能够机动的兵力已经捉襟见肘。此次扫荡,抽调西、中两路兵力已属勉强,东路佐佐木师团长那边也面临八路军385旅、386旅的顽强抵抗,进展缓慢。”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为现实的选择:“在当前情况下,继续冒险进攻,极有可能遭受更大损失。最为稳妥的策略,是命令佐藤旅团长立即停止一切进攻行动,交替掩护,迅速撤回太谷、榆次等坚固据点进行休整补充。同时,东路佐佐木师团也应稳固现有战线,暂缓推进。”
“然后,”筱冢义男的目光变得深邃,“我们应立即向华北方面军多田俊司令官发报,详细陈述此次扫荡受阻之实际情况及李云龙所部之巨大威胁,恳请方面军尽快从其他战场,至少再抽调一个齐装满员的甲种师团入晋支援!
只有集结绝对优势的兵力,彻底扫清后方交通线和外围抵抗,才能重新组织起一次真正有把握的、足以彻底摧毁太行、太岳共军根据地的大规模扫荡!”
他看向松岩雄义,语气无比严肃:“司令官阁下,请您正视这个对手。李云龙,绝非普通的土匪流寇。他狡猾如狐,凶狠如狼,对战机有着毒蛇般的敏锐直觉。过去一年多的战报显示,直接损于其手的帝国军队,已超过一个旅团的规模!
这绝非偶然。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贸然与之决战,实非明智之举。这并非长他人志气,而是基于无数鲜血换来的教训。当前,巩固已有占领区,恢复交通,积蓄力量,等待援军,方为上策。”
筱冢义男一番长篇大论,有理有据,既有战略层面的分析,也有现实困境的陈述,最终将选择权摆在了松岩雄义面前。
松岩雄义沉默了。他颓然坐回椅子,双手捂住脸,久久不语。司令部内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骄傲与理智在他脑中激烈交锋。最终,作为司令官的职责和惨败的现实压倒了个人荣辱的冲动。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充满了疲惫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
“就……按参谋长说的办吧。”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充满了不甘,“给佐藤旅团长发电:停止进攻,全军转进,撤回太谷休整。给佐佐木师团长发电:稳固战线,暂缓行动。同时……以我的名义,向华北方面军多田俊司令官发报,请求战术指导……并恳请增派至少一个师团的援军。”
“嗨依!”筱冢义男心中暗暗松了口气,重重顿首。他最担心的就是新任司令官不顾一切地蛮干,现在看来,松岩雄义最终还是保持了起码的理智。
……
几乎在太原命令发出的同时,太岳山中部鹰嘴崖附近,日军第32旅团的撤退行动已经变成了了一场灾难和煎熬。
佐藤旅团长接到撤退命令时,内心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连日来的进攻,除了付出惨重伤亡和消耗大量弹药外,几乎毫无进展。
八路军的阻击就像牛皮糖,粘上就甩不掉,又像无处不在的幽灵,冷枪冷炮地雷无处不在。尤其是鹰嘴崖被炸塌方后,他的重炮部队和战车部队完全被阻断在山谷的另一端,与步兵主力分离。
撤退命令一下,部队转身后撤,原本就提心吊胆的日军更是士气低落。而决死一纵队和新编第10旅的指挥员们,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战机!
“鬼子要跑!追上去!咬住他们!”孙司令员和陈旅长几乎同时下达了命令。
原本分散骚扰的八路军小部队立刻集中起来,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从四面八方扑向日军。重点攻击其殿后部队、辎重队和试图抢修道路的工兵。
更致命的是,那支因为鹰嘴崖塌方而被隔离在后的日军部队,成了八路军集中优势兵力啃咬的肥肉!在崎岖山地间行动迟缓,几乎成了活靶子。
尽管佐藤旅团长拼命调集兵力回援,命令重炮部队不顾一切地向追击的八路军可能出现的区域进行覆盖射击,甚至不断呼叫航空兵支援,要求轰炸机对八路军追击部队进行阻滞轰炸。
天空中,日军的轰炸机再次出现,投下炸弹,战斗机俯冲扫射,给追击的八路军造成了一定的伤亡和迟滞。地面上的日军坦克也拼命用机枪和火炮向四周盲目射击,试图驱散靠近的八路军。
但在八路军灵活多变的战术和坚决的打击下,日军的撤退演变成了一场溃败。被分割包围的那部分日军(主要包括一个步兵大队主力、骑兵一部和战车中队一部)最终未能逃脱覆灭的命运。
经过数小时激战,除少数散兵游勇侥幸逃脱外,大部分被歼灭,数门昂贵的火炮和数辆坦克被摧毁或遗弃(部分关键部件被八路军拆走)。
佐藤旅团长只能眼睁睁看着后路陷入一片火海和喊杀声,心如刀绞却又无能为力,最终只能带着步兵主力,丢弃了大量重装备和物资,在航空兵的拼死掩护下,狼狈不堪地逃回了太谷县城。清点人数,加上之前进攻的损失和这次撤退被咬掉的部队,总伤亡竟也近一个大队的兵力,可谓损失惨重。
消息传回太原第一军司令部,松岩雄义看着战报,久久无言,最终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让参谋退下。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太原城阴沉的天空,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对那个名叫李云龙的八路军将领的深深忌惮。
至此,由日军第一军司令官松岩雄义中将亲自策划、关东军第24师团长佐佐木一中将指挥的三路大规模扫荡作战,以西路军近乎全军覆没、中路军损失惨重、狼狈撤回,东路军进展甚微、被迫转入守势而告终。
日军企图一举肃清太行、太岳山区八路军根据地的战略计划,彻底破产。
山西的抗战局势,也因此役胜利,为八路军赢得了宝贵的喘息和发展时间,注入了更强的信心。而“李云龙”这个名字,也如同一个醒目的烙印,深深刺痛了华北日军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