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日军华北方面军第一军司令部。
深冬的寒意似乎也侵入了这座森严的日式风格建筑内部,但比起室外凛冽的寒风,司令部作战室内弥漫的那种压抑、冰冷,甚至带着一丝恐慌的气氛,更令人窒息。炭火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在场所有将佐军官脸上的阴霾。
司令官松岩雄义中将背对着众人,站在那幅巨大的山西军用地图前,双手死死按在铺着地图的桌案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以及那愤怒之下难以掩饰的一丝惊悸。
地图上,代表宁化镇的那个点,此刻在他眼中是如此刺眼。就在昨天,那里还标志着帝国一支重要的运输部队和精锐的关东军护卫大队,而现在……根据空中侦察和外围据点拼凑起来的情报,那里只剩下一片死寂和狼藉。
整整一个齐装满员的关东军步兵大队,加上一个辎重大队,超过一千三百名帝国军人,连同他们押运的大批至关重要的战略物资,仿佛人间蒸发,连一封求援电报都没有传回!
“废物!蠢货!无能!!”
松岩雄义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喷火的毒蛇,扫过面前垂首肃立、大气不敢出的参谋将佐们。他再也抑制不住胸中的滔天怒火,抓起桌上那份刚刚由情报部门汇总的、语焉不详却足以说明问题的简报,狠狠地摔在地上!
“一个大队!一个来自关东军的、号称‘战无不胜’的精锐大队!还有整整一个辎重大队!一千三百多名帝国勇士!!”
他的声音嘶哑而高亢,在寂静的作战室里回荡,“他们不是去郊游!他们是武装到牙齿的军人!押运着关系到华中战场甚至全局的重要物资!结果呢?
结果他们连一声像样的警报都没能发出来!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整建制地消失了!被一群他们称之为‘泥腿子’、‘土匪’的八路军,在不到一晚上的时间里,像碾死一群蚂蚁一样碾碎了!!”
他咆哮着,口水几乎喷到离他最近的一名大佐脸上:“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松下圭吾那个蠢货指挥失误,还是我们的敌人突然拥有了天照大神的庇护?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是这个李云龙!山口联队!现在又是松下大队!每一次!每一次都是他!每一次都让我们损失惨重,颜面扫地!!”
松岩雄义猛地一拳砸在桌面上,震得地图卷轴都跳了起来:“帝国的脸面!第一军的荣誉!都被你们这帮蠢材丢尽了!多田俊大将刚才亲自打来电话!”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脸色铁青,“大将阁下在电话里,用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训斥了第一军的无能!训斥了我松岩雄义的无能!华北方面军的战略部署,因为这次愚蠢的失败,很可能受到影响!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嗯?!”
整个作战室鸦雀无声,只有松岩雄义粗重的喘息声和炭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军官们将头埋得更低,无人敢在这个时候触怒处于暴走边缘的司令官。
就在这时,一个相对沉稳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司令官阁下。”
说话的是第一军参谋长筱冢义男中将。他微微上前半步,神色凝重,但眼神中却保持着冷静与分析的光芒。与暴怒的松岩雄义不同,筱冢义男更像一个沉浸在数据和策略中的棋手,尽管这盘棋局目前对帝国极为不利。
“司令官阁下,请息雷霆之怒。”筱冢义男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愤怒无法挽回损失,也无法改变现状。当前最重要的是,认清现实,调整策略,避免更大的失败。”
松岩雄义死死地盯着筱冢义男,胸口剧烈起伏,但没有立刻发作,显然这位前第一军司令官。现任参谋长的意见,他不得不重视。
筱冢义男继续沉稳地说道:“司令官阁下,关于李云龙及其新一旅,我们必须要有一个清醒的认识。此人,绝非普通的八路军指挥官,更非土匪流寇。他狡诈如狐,凶狠如狼,极其善于捕捉战机,并且敢于集中优势兵力,对我军的薄弱环节发动致命一击。”
他走到地图前,无视松岩雄义那杀人般的目光,用手指点着几个地方:“请看,池上旅团之败,在于李云龙利用复杂山地地形,诱敌深入,集中绝对优势兵力打歼灭战;韩家岭渡边联队覆灭,同样是被其诱入预设伏击圈,地形利用到了极致;而上一次山口联队的惨重损失,更是其在运动战中抓住我军冒进,果断分割围歼的典型战例。
此次宁化镇……虽然详细战报尚未完全明了,但可以推断,他必然是敏锐地捕捉到了松下大队脱离坚固据点、野外宿营的战机,再次集中了远超我方的兵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了突袭。
加之其内部很可能有精锐小分队提前潜入,破坏了指挥和通讯系统,导致松下大队未能及时发出求援信号……”
“这些难道我不知道吗?!”松岩雄义不耐烦地打断他,但语气中的怒火似乎被理智压下去了一些,“我现在问的是怎么办!难道就任由这条毒蛇继续在我们的腹地盘踞,不断地撕咬我们吗?!”
“当然不是,司令官阁下。”筱冢义男微微躬身,语气依旧平稳,“正因为我军接连遭受损失,尤其是经过八路军所谓的‘百团大战’以及后续一系列战斗,山西第一军各部减员颇重,士气也受到不小影响。
在当前情况下,贸然组织大规模扫荡,兵力已显不足,且极易再被李云龙此类狡诈之徒抓住破绽。”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提出建议:“司令官阁下,当下已非愤怒之时。当务之急,是立即命令各部,特别是位于偏远地区、兵力相对薄弱的据点、城镇,适当收缩防线!
小股部队,尤其是运输队,务必避免在没有绝对安全保障的情况下单独行动!不给八路军,特别是李云龙部,以任何可乘之机!”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同时,我们应再次以最急迫的语气,催促华北方面军乃至中国派遣军总部,尽快兑现承诺,调集新的、齐装满员的师团进入山西!只有充实了我们的力量,稳定了后方,才能谈得上组织有效的大规模扫荡,彻底消灭八路军的有生力量!”
松岩雄义沉默了片刻,怒火渐渐被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和现实的冰冷所取代。
他何尝不知道筱冢义男说的是对的。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气血,声音沙哑地说道:“多田俊大将在电话里已经明确表态,开春之后,方面军会至少派遣两个师团的兵力进入山西,加强‘治安肃正’作战。”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太原城内低矮的、被积雪覆盖的屋顶,语气复杂:“但是,大将阁下也提到了方面军的整体战略考量。方面军认为,彻底剿灭八路军……极其不易。
他们就像地里的泥鳅,滑不留手,从不与我皇军进行他们所谓的‘正面决战’,专事偷袭、破袭,裹挟民众,其根须深植于底层,难以根除。”
他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嘲讽与无奈交织的神色:“因此,方面军和高层的目光,更多地投向了能够迅速扩大政治影响、迫使重庆政府投降的正面战场。
大将阁下透露,为了达成这一战略目标,彰显皇军武威,初步决定在明年四至五月份,集结重兵,于中条山地区,首先发动一场大规模攻势,目标是彻底消灭盘踞在那里的国民政府中央军,卫所部!”
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提高了一些:“只有在正面战场取得决定性的、足以震撼重庆政权的大胜之后,携大胜之威,回头再来全力清剿山西境内的八路军,方能事半功倍!这,才是方面军的全盘考量!”
作战室内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军官们明白了,短期内,第一军可能无法得到期望中的大规模增援,反而要优先保障正面战场的兵力抽调。
筱冢义男点了点头:“如此说来,方面军的战略意图很明确了。那么,司令官阁下,我们更应执行收缩防御、巩固要点的策略。至少在明年春季中条山战役打响之前,我们必须稳住山西的局势,避免再出现宁化镇这样的重大损失。”
松岩雄义走回地图前,目光再次落在那令人刺痛的地点,他伸出手,用手指狠狠地点在张庄镇王家湾根据地的位置,仿佛要将其碾碎。
“李云龙……李云龙……”他喃喃自语,声音中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深深的忌惮,“他就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你不去惹他,他也会伺机咬你一口,而且一口就能致命!我们之前的每一次失败,几乎都与他有关!”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筱冢义男和在场的所有军官,下达了命令:“就按筱冢君你说的办!立刻以第一军司令部名义,向各部下发命令:即日起,各部收缩防御,加强据点工事,没有司令部批准,不得擅自出击!
所有运输队必须加强护卫,路线严加勘察,尽量避免夜间和通过危险区域行军!告诉各部队长,都给老子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冬天……确实不好展开大规模剿匪,增援也还没到位。但是,谁要是再因为麻痹大意,被李云龙这条毒蛇咬了,就别怪我松岩雄义军法无情!”
“哈依!”所有军官齐声顿首,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松岩雄义最后看了一眼地图,仿佛是对筱冢义男,又仿佛是对自己说:“就让他再嚣张一段时间吧……等到中条山战事一定,等到新的师团入晋……届时,我定要亲自指挥,将这条毒蛇,连同他的巢穴,彻底碾为齑粉!”
然而,这番狠话在冰冷的现实面前,显得多少有些苍白无力。整个第一军司令部,都笼罩在李云龙和新一旅带来的巨大阴影之下。这条“毒蛇”的獠牙,已经让不可一世的日本华北方面军,感到了刺骨的寒意和真实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