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日军第一军司令部。
与孤山战场那惨烈而激昂的厮杀不同,这里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前的闷雷,凝重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墙壁上的巨大作战地图,原本密密麻麻标注着象征皇军攻势的锋利箭头,此刻却仿佛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司令官松岩雄一中将,如同一尊僵硬的雕塑,矗立在办公桌前。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份刚刚译出的电文,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
那张平日里不怒自威的脸上,此刻交织着难以置信的惊怒、被羞辱的涨红,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藏心底的恐惧。
电文是第九旅团长苍郡三郎发来的,字迹仿佛都带着绝望和疯狂:
“…职部已至最后关头,八路军主力多路突破我核心防线,正向我指挥部迅猛突进…敌势凶猛,火力远超预估…职已决心,亲率旅团部所有参谋、警卫人员,誓死血战,以身报国,扞卫我第九旅团及大日本皇军之尊严…苍郡三郎,诀别…”**
“八嘎!八嘎呀路!!!”
松岩雄一猛地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积压的怒火如同火山喷发!他再也无法维持镇定,双臂猛地一挥,将桌面上所有的文件、茶杯、笔筒,连同那张精心绘制的太岳山区作战地图,全部狠狠地扫落在地!
纸张飞扬,瓷器碎裂,发出刺耳的声响,吓得周围的参谋和卫兵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废物!蠢货!苍郡三郎这个无能的废物!” 松岩雄一胸口剧烈起伏,双目赤红,唾沫星子横飞,“整整一个旅团!五千多帝国精锐!还有超过三十门火炮!竟然……竟然连一夜都撑不住?
就被李云龙那个泥腿子……,打到了指挥部?!还要玉碎?!奇耻大辱!这是帝国陆军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
他咆哮着,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扭曲变形。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第九旅团重建时,他寄予厚望,希望能一雪前耻,稳定后方。可现实却给了他如此沉重的一记耳光!这不仅仅是损失一个旅团的问题,更是对他这个司令官威望的致命打击!
参谋长筱冢义男少将站在一旁,脸色同样难看至极,但他相较于暴怒的司令官,还保留着一丝残存的冷静。他弯腰,默默地从满地狼藉中捡起了那份诀别电,又看了一眼旁边通讯参谋刚刚送来的、关于第四旅团在黑虎岭遭遇顽强阻击、进展缓慢的另一份电文,心中已然明了全局。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缓的语气开口,试图安抚几乎失控的松岩雄一:“司令官阁下,请息怒。苍郡旅团长……确有过失,轻敌冒进,以致有此大败。但眼下,并非追究责任之时。”
他走到那面被撕扯了一半、耷拉下来的作战地图前,指着孤山和黑虎岭的位置,声音低沉而凝重:“李云龙此人……用兵之狡诈狠辣,远超寻常中国将领。
他先是示弱于第九旅团先锋,诱其深入,聚而歼之;随即不顾疲敝,连夜调动主力,以绝对优势兵力和出乎意料的强大炮火,猛攻第九旅团主力驻地。看这电文,‘多处突破’、‘向我指挥部突进’,恐怕……第九旅团指挥部此刻已凶多吉少。”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松岩雄一铁青的脸色,继续说出更残酷的判断:“而第四旅团在黑虎岭遭遇的顽强阻击,绝非偶然。
这必然是八路军有计划、有预谋的协同作战!李云龙负责围点打援,吃掉第九旅团;而386旅则负责阻击甚至……试图围歼我们的援军!这是一个环环相扣的死局!”
“李云龙……李云龙!” 松岩雄一咬牙切齿地重复着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如同梦魇一般,从他上任之初就缠绕着他。
他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筱冢义男:“筱冢君!这个李云龙,难道是我大日本皇军的克星吗?!从苍云岭开始,坂田信哲大佐玉碎!
到李家峪,池上贤吉少将殉国!还有山本一木大佐、渡边联队、山口联队……如今又是苍郡三郎!多少帝国精英,多少忠勇将士,折损在此人手中!他就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我第一军的心腹之地!”
筱冢义男的脸上也浮现出深深的忌惮和一丝屈辱,他沉痛地点点头:“司令官阁下所言极是。此人用兵,不拘一格,胆大妄为,却又每每能击中我军要害。
他对我军的战术、编制、乃至后勤补给线都异常熟悉,总能在我军力量最薄弱、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发起致命一击。确实……是我皇军在山西的心腹大患!”
他强迫自己从这种挫败感中挣脱出来,作为参谋长,他必须提出此刻最理智的建议:“司令官阁下,愤怒于事无补。第九旅团……恐怕已经无力回天。当务之急,是避免更大的损失!
第四旅团孤军深入,在黑虎岭受阻,若八路军解决掉第九旅团后,腾出手来,与386旅合力围攻第四旅团,后果不堪设想!还有从临汾、长治派出的援军,兵力单薄,若遭伏击,亦可能遭遇灭顶之灾!”
松岩雄一虽然愤怒欲狂,但并非完全失去理智。他听懂了筱冢义男的潜台词,喘着粗气问道:“你的意思是……撤?”
“哈依!” 筱冢义男斩钉截铁地回答,“必须立刻命令第四旅团,停止前进,后队变前队,迅速向长治方向转进,脱离与八路军的接触!
同时,命令临汾、长治出动的援军,立即撤回原防地,巩固城防!八路军此次攻势凶猛,意图不明,我们必须收缩兵力,避免在野外被其各个击破!保存实力,以待中条山战役结束后,再行图谋!”
松岩雄一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挣扎。放弃救援,等于承认了第九旅团的覆灭,这对他个人和第一军的声誉都是沉重的打击。但筱冢义男的分析句句在理,继续投入兵力,很可能落入八路军更大的陷阱。
半晌,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和压抑的恨意:“就按你说的办!立刻下达命令!命令第四旅团,全线后撤!命令所有援军,退回原防!”
他顿了顿,对着空气,仿佛李云龙就在眼前,一字一句地低吼道:“李云龙……此仇不报,我松岩雄一誓不为人!待中条山战事一定,我必亲率大军,踏平太岳,将此獠……挫骨扬灰!”
“哈依!” 筱冢义男重重顿首,立刻转身去传达命令。他心中同样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对那个远在太行山中的对手的重新评估。
命令迅速通过电波传达到了前线。
天色大亮后,几架涂着猩红太阳标志的日军轰炸机,带着司令官阁下的怒火,飞临将军岭以南的孤山上空。飞行员们降低高度,看到的却是一片死寂的战场。
原本的日军阵地已是满目疮痍,焦土遍地,随处可见被摧毁的火炮残骸和密密麻麻、无人收拾的日军尸体,一些地方还在冒着缕缕青烟。八路军早已如同鬼魅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具己方战士的遗体都未曾留下。
飞行员们盘旋数周,除了确认第九旅团已然玉碎之外,一无所获,只能悻悻地将剩余的炸弹胡乱投掷在那些已经失去意义的焦土上,带着沮丧返航。
而在黑虎岭地区,日军第四旅团长接到后撤命令时,虽然对未能救援第九旅团感到一丝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
他早已被386旅层出不穷的麻雀战、地雷战、冷枪冷炮搞得焦头烂额,寸步难行。命令一下,他立刻如蒙大赦,急忙下令:“后队变前队!交替掩护,向长治方向,快速转进!快!”
然而,他想走,386旅的旅长却不同意了!
前沿观察哨迅速将日军开始有序撤退的情报传回了旅部。旅长站在指挥部门口,拿着望远镜,看着远处日军阵地上开始移动的烟尘,脸上露出了了然和兴奋的笑容。
“老伙计,看到没?小鬼子要跑!” 他对身边的政委说道,“这说明什么?说明李云龙那小子得手了!第九旅团肯定已经被他吃干抹净了!不然小鬼子不会撤得这么干脆!”
就在这时,报务员拿着两份电文快步跑来:“旅长!政委!新一旅李云龙旅长急电!其一,确认第九旅团主力已被全歼,旅团长以下主要军官均被击毙!其二,他已派遣张大彪的一团及王承柱的炮兵营主力,正火速向我部靠拢,预计午后即可抵达!”
“好!哈哈哈!” 旅长放声大笑,用力一拍大腿,“李云龙这小子,打仗是真他娘的快!刚啃完硬骨头,就想着来帮咱们包饺子!好!来的正是时候!”
他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无比,转身对着指挥部里的所有人员,声音如同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传令各团!772团,独立团,新二团,补充第16团!全体都有!鬼子想跑?没那么容易!给老子粘上去!狠狠地打!”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黑虎岭至长治的路线:“程瞎子!你的772团,给我从正面压上去,咬住鬼子的后卫部队,不要让他轻松脱身!
丁伟!你的独立团,从左侧山林迂回,插到鬼子撤退队伍的中段,给我狠狠地拦腰切断!王大牙,16团,你们从右翼包抄,抢占前面那个制高点,用火力封锁道路!”
“告诉所有团长、营长!不要怕伤亡!不要吝啬弹药!我们的任务,就是不惜一切代价,迟滞日军!压缩他们的空间!给他第四旅团来个瓮中捉鳖!老子要在黑虎岭,再开一席庆功宴!”
“是!” 指挥部里群情激昂,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刹那间,386旅各部,攻势陡然变得凌厉无比!枪声、炮声瞬间密集了数倍!如同一张骤然收紧的大网,狠狠地向正在试图脱身的日军第四旅团笼罩过去!一场旨在围歼另一个日军旅团的风暴,在黑虎岭上空,再次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