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阶下武进士们反应各异。
有人立刻高声道:“奴才最敬仰太祖太宗皇帝麾下开国名将,如费英东、额亦都,开疆拓土,功勋盖世!”
有人道:“草民自幼读史,最敬仰精忠报国的岳飞!”
更有甚者,竟扯着嗓子,声情并茂地高呼:“启禀皇上,草民以为,古之名将皆成过往,当世第一战神,非抚远大将军年羹尧莫属!
大将军平定青海罗卜藏丹津,横扫西北,用兵如神,功在社稷,草民愿以大将军为楷模,誓死效忠皇上,效忠大清。”
这番露骨的吹捧,引得年羹尧嘴角向上扯了扯,而雍正握着龙椅扶手的手指,却猛地收紧,眼底的寒意几乎凝成实质。
就在这一片或中规中矩、或谄媚逢迎的声音中,一个沉稳清晰的声音响起,“回皇上,草民最敬仰的,是三国时魏武帝帐下猛将,许褚,许仲康。”
“哦?”雍正锁定了声音来源,正是那个表现亮眼的灰袍男子。
他饶有兴致地问:“为何是许褚?三国名将如云,关云长义薄云天,张翼德勇冠三军,为何独独是他?”
灰袍男子抬起头,目光坦荡,字字铿锵,“回皇上,草民敬许褚,敬其忠勇,更敬其纯直。
许褚一生,唯认魏武帝一人为主,护主周全,九死无悔。此等赤胆忠心,纯粹无二,方为草民心中武将之极。
草民习武,不求封侯拜相,但求能如许褚一般,寻得明主,以一身武艺,一腔热血,护其周全,至死方休!”
雍正眼前一亮,这简直字字句句都说到了他心坎上,这卢启元,不仅武艺超群,更难得的是这份心性见识。
“好!说得好!”雍正抚掌,脸上露出了廷试开始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忠勇无双,纯粹无二,此乃为将者最难得的品质!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士?”
灰袍男子似乎不太熟悉宫廷礼仪,结结实实地对着龙椅方向,“咚”地磕了一个响头,恭敬回道:“回禀皇上,草民卢启元,福州人士。”
“卢启元……很好!”雍正将这名字在唇齿间回味了一遍,越品越觉满意,扬声道:“苏培盛,这卢启元刚毅果敢,面如冠玉,今科探花当属他了,将那盆开得最好的‘十丈珠帘’取来,赐予卢探花。”
卢启元再次重重叩首,语气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激动,“草民卢启元,叩谢皇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偏殿内,聂慎儿收回了投向演武场的视线。
距离有些远,雍正与大臣们的具体对话她听得不甚真切,但苏培盛那嘹亮的传旨声却清晰地传入了她耳中。
成了。
聂慎儿端起手边微凉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
卢启元,探花郎,看来此人不仅身手了得,能在高手如云的武举中脱颖而出,更难得的是懂得审时度势,知道什么话能打动帝王之心。
小顺子这次,倒真是给她寻了个可用之才。
只是不知,雍正接下来会如何安置这把新得的刀?
依她对这位帝王心思的揣度,十有八九,会将其投入年羹尧的军中……
【历史迷妹:镜头能不能近一点,四大爷说卢启元面如冠玉啊,倒是让我看看!】
【真相帝:重点难道不是‘许褚’吗?精准踩中四大爷渴求绝对忠臣的痛点,这卢启元有点东西,是懂面试的。】
【年羹尧黑粉:那个拍年羹尧马屁的是想死吗?算了,年羹尧自己就挺想死的。】
【武举围观群众:探花!小顺子立大功,这钱花得可太值了!】
天幕左侧,重华殿内。
窦漪房与安陵容正对坐于案前,安陵容灵活地拨动着算盘珠子,耐心地讲解着进位口诀。
窦漪房学得认真,眉眼间带着专注的光彩。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刘恒揉着额角,脚步略显虚浮地走了进来,俊朗的面容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倦色,眼下的青黑在烛光下尤为明显。
窦漪房放下手中的算盘,起身快步迎了上去,伸手扶住他微晃的身体,“殿下,今日刚回代国,又急召大臣们议事,处理积压的政务,是不是累着了?”
刘恒面对她的关心,勉强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刚想开口说“我没事”,结果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软倒。
“殿下!”窦漪房惊呼一声,被他带得一个趔趄,单薄的身子支撑不住他下沉的重量。
安陵容和莫雪鸢反应极快,同时抢步上前。
安陵容一把托住刘恒另一侧的手臂,莫雪鸢沉稳地扶住了他的腰背,三人合力,才勉强将失去意识的刘恒半扶半抱地挪到内殿的床榻上。
刘恒双目紧闭,脸色灰白,呼吸微弱。
窦漪房焦急地俯身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
安陵容见她这样着急,没有丝毫犹豫,伸手就要搭上刘恒的手腕给他诊脉。
“等等!”窦漪房突然伸手制止了她,将她拉到了一旁,低声道:“慎儿,你不能在殿下面前暴露自己会医术的事,否则从前种种,他定会起疑心,还是传御医吧。”
她深知刘恒心思缜密,一旦发现安陵容深藏不露的医术,必然会联想到之前许多无法解释的细节,后果不堪设想。
她虽心焦于刘恒晕倒之事,但在她心里,最重要的始终是安陵容的安危。
安陵容的手腕被窦漪房紧紧攥着,感受到她的紧张和担忧,却是异常的平静。
她轻轻拍了拍窦漪房的手背,轻松地调侃道:“没事的,姐姐,反正他现在昏迷了,什么都不知道。
姐姐要是担心他是装晕试探我们,我一会儿扎他几针试试反应就知道了。
他多服了一帖七日散,药力叠加,寻常御医只怕诊断不清根由,开的药难以对症。姐姐,你还没有孩子,他现在可不能死。”
窦漪房抓着安陵容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慎儿说得对,刘恒的生死,不仅关乎夫妻情分,更关乎她们的未来,容不得半点闪失。
她知道安陵容都是为了她考虑,为了她能过得好,妥协道:“好吧,慎儿,姐姐听你的。
不过我还是要召个御医来,做做样子,到时候,就对殿下说是那名御医诊治的。”
安陵容点了点头,“嗯,姐姐思虑周全。”
她不再耽搁,转身走回床边,从随身携带的针包里抽出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她下手半点没留情,狠狠扎了刘恒好几下,刘恒毫无反应,连眼皮都未曾颤动一下,可见确实是真的昏迷了。
安陵容确认完,这才放心地将三指搭在刘恒的腕脉上,细细感受着指下那微弱而紊乱的搏动。
两帖七日散的药力虽然霸道,但以刘恒的体质,本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危害,真正的问题,并不在七日散。
她凝神细察,刘恒体内有一股极其阴寒凝滞的气息盘踞。
这股寒气绝非一朝一夕形成,而是经年累月、由外而内,深深侵入骨髓脏腑。
七日散的副作用就成了一个引子,恰好勾动了这股蛰伏已久的寒气,内外交攻之下,才导致了刘恒的昏迷不醒。
若非这次意外让他服用了过量的七日散,提前将这隐患激发出来,就这么任由他体内的寒气日复一日地加重下去,年轻时身体尚能扛得住,等年岁稍长,必然落得个暴毙早亡的下场!
她收回手,面色凝重地走到案边,斟酌着写下药方。
写完,她将药方递给莫雪鸢,“雪鸢,速去御医署,按方抓药。”
窦漪房见安陵容神色不对,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待莫雪鸢匆匆离去,才轻声问道:“慎儿,是殿下的身体有什么不妥吗?”
安陵容直视窦漪房,语气沉凝,“姐姐,你可知道,刘恒体内为何会有一股累积多年的寒气?这寒气……会要了他的命的。”
窦漪房扶着床沿坐下,声音低缓,“他带我去过一个地方,是薄太后早年命人秘密建造的冰窖。
薄太后希望他能学会忍耐与韬光养晦,便让他每日在那冰窖中打坐一个时辰,寒冰彻骨,以此磨砺心志……十年来,日日如此。”
“什么?”安陵容惊得几乎失声,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荒谬,“就算薄太后不通医理,难道代宫御医署上下都是死人不成?
就无一人提醒她,此法无异于慢性自戕,寒气侵体,终成大患。”
窦漪房握紧了刘恒冰凉的手,叹息道:“听殿下说,他自小身体底子尚可。
偶有小恙,薄太后也不太信任御医的诊治,多半是让他自己硬熬过去,御医们……大约也是不敢多言的。”
安陵容气笑了,“荒谬!以薄太后这般见识与心性,还妄想与吕雉周旋?亏了刘恒的性子没随她,否则代国焉能有今日?真是……真是……”
她一时竟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薄姬这愚昧无知的行径。
窦漪房看着刘恒苍白的面容,难免忧心,“慎儿,殿下的病症很棘手吗?如果实在解决不了,你也不要勉强自己。”
安陵容深吸一口气,坐到窦漪房身边,拿开刘恒被她握着的手,“棘手是棘手,他的身体只能慢慢调养了。
十年的寒气入侵,非一日就能解决,再怎么医治也终究会留下后患,姐姐,你一定要告诉他,往后再不可去冰窖打坐,不然定会影响寿数。”
“好,我知道了。”窦漪房郑重点头,“等他醒了,我一定告诉他。慎儿,现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姐姐,我先去叫人烧水,再准备足够的炭火。”安陵容快步走向殿外吩咐宫人。
很快,热水与烧得通红的炭盆被送了进来,她又转向窦漪房:“还需借姐姐的浴桶一用。”
窦漪房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跟姐姐还说什么借不借?姐姐的就是你的。雪鸢,我们一起帮慎儿。”
沉重的浴桶被架到炭火之上,重华殿的宫人将一桶桶热水倒进去,蒸腾起大团白雾。
莫雪鸢又按安陵容所说,将煎好的药汁提了进来,兑进热水里,而后三人合力,将只着里衣的刘恒放到了浴桶中。
安陵容叮嘱道:“姐姐,你扶着他些,别让他滑下去呛了水。”
窦漪房稳稳扶住刘恒的肩膀,让他能靠在桶壁上。
安陵容在刘恒头顶施针,辅以药浴帮他祛除寒气。
扎完针后,她有些疲惫地擦了擦额头上因为集中精神而沁出的细汗,长长吁出一口气,“姐姐,可以了。
这针法辅以药浴,能帮他逼出部分寒气,但想要根除,凭我的医术还做不到。
等他醒来,姐姐再将雪鸢熬好的那碗温阳固本的汤药给他服下即可,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窦漪房一只手扶着刘恒不便挪动,只能将另一只手伸过去,温柔地将安陵容鬓角的碎发拢到耳后,“慎儿,这样已经很厉害了,辛苦你了,你快些回去歇着吧,殿下这里有我看着。”
莫雪鸢目光在浴桶和扶着人的窦漪房身上转了一圈,若有所思,她没说话,转身出了殿门。
安陵容确实感到一阵精神透支般的疲惫袭来,也不推辞,“好,姐姐,那我先回去,若是一个时辰后他还没醒,你再来叫我。”
“嗯,去吧,别担心这里,好好睡一觉。”窦漪房柔声应道。
安陵容刚走到殿门口,就看见莫雪鸢拿了个巨大的木锅盖进来,锅盖边缘还整齐劈开了一处圆弧。
安陵容疑惑道:“雪鸢,你怎么拿着个锅盖?这是要做什么?”
莫雪鸢面无表情,语气却理所当然,“娘娘那样一直扶着代王,手会酸的,还不能坐下歇息,用这个把浴桶盖上,就能架住代王,让娘娘不那么累了。”
说着,她径直走到了浴桶边。
安陵容顿觉有趣,方才的疲惫感都被她这意外之举冲淡了几分,忍不住跟着莫雪鸢走回殿内。
莫雪鸢就那么在窦漪房惊愕的目光中,把锅盖盖在了浴桶上,刘恒的脖子刚好卡在圆弧处,支撑住他的身体不往下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