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垂眸,掩去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讥诮,语气依旧恭敬如初:
“殿下英明。只是……”
他再次抛出更为关键的话语:
“此脐带血,离体后效力瞬息即逝,必须即取即用,方有神效。迟则……药性尽失,功亏一篑。”
“即取即用”四个字,让萧煜心中一滞。
高涨的情绪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冷静下来。
他缓缓坐回那张冰冷的紫檀圈椅,身体沉入阴影之中,手指在又光洁的扶手上,一下、一下,缓慢而沉重地敲击着,发出“叩、叩、叩”的轻响。
墨白并不催促,气定神闲地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轻轻啜了一口,仿佛在品味上好的香茗,悠然补充道:
“殿下也不必过于忧急。胎儿尚小,只要在孕期头三个月内取血,药效都是上佳的。只是……越往后拖一天,这血中的‘纯阳之气’便弱上一分,效果……自然也就差上一分。”
这话看似宽慰的话,实则让萧煜心中又是一个咯噔。
“迟则生变!”
萧煜猛地停住敲击的手指,声音低沉。
他未尽之言,墨白心知肚明。
流言已起,一旦传到萧凛耳中,宋昭华和她腹中的胎儿,只怕不会有好下场!
谁能容忍下这么一个孽种。
墨白放下茶杯,好整以暇地等待着萧煜的决定。
果然,萧煜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狠厉光芒:
“本王一人潜入东宫,虽有风险,尚可一试。难的是……神医你如何进入?又如何……全身而退?”
墨白知晓,萧煜这是在试探……
试探他这话“解药”的真假,也是在试探他是否“真心”。
墨白脸上适时地浮现一丝“忧虑”,微微沉吟片刻,才谨慎开口:
“殿下明鉴。草民虽不再为宋侍妾日常调理,但东宫……仍要求草民每月需去请一次平安脉。巧的是,本月的平安脉……尚未前去。”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迟疑:
“只是……”
“神医有何顾虑,但说无妨!”
萧煜目光如鹰隼般看向墨白
墨白迎着他的目光,坦然中带着一丝“惶恐”,将“惜命”二字说得直白而卑微:
“殿下,此行凶险万分。草民……斗胆恳请殿下,届时务必听从草民安排,步步谨慎,切莫……冲动行事。”
他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草民……一身微末医术,尚想留着这条性命,为殿下、也为天下苍生,多尽几年绵薄之力。”
“另外……”
墨白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足了莫大的勇气,才将话语继续下去:
“草民……曾听闻一则宫中秘闻。据说,丽贵妃娘娘曾得赐一颗……前朝秘制的‘红丸’?”
他刻意停顿,观察着萧煜的反应。
见对方陷入了紫檀圈椅中,半阖着眼帘,纹丝不动,连眼皮都没多抬一分,他才大着胆子继续道:
“此物神异非凡,传闻有……起死回生、逆转阴阳之奇效,乃世间至宝……”
“草民……斗胆,若此番事成,殿下能否……开恩……”
就在“开恩”二字出口的瞬间——萧煜那半阖的眼帘骤然掀开!
两道冰冷锐利的目光,瞬间钉在了墨白脸上!
墨白一直维持的淡定从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几乎是本能地身体向后微仰,喉结明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放在膝盖上的手也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将、将那红丸……”
墨白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调整呼吸后,几乎是带着点“乞求”的意味补充道:
“……刮下……一点点……粉末……给、给草民?”
他比划了一个极其微小的手势,“草民……草民只想用来……研、研究一番……绝无贪图之心!只想窥探其中一二药理玄妙,以……以精进医术……”
他紧紧盯着萧煜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温度的眼睛, 时间仿佛凝固了数息。
“哈……”
一声短促的低笑,突兀地从萧煜喉间溢出。
紧接着,这低笑迅速扩大,变成了一阵低沉而充满玩味的、甚至带着一丝癫狂气息的朗笑:
“哈哈哈哈……!”
萧煜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那充满压迫感的姿态并未改变。
他笑得上身微微起伏。
笑罢,他猛地收声,目光依旧紧紧锁着墨白,然后,他用一种带着戏谑、却又斩钉截铁的语气,一字一句地道:
“好!本王——依你!”
墨白这贪婪的欲望和那番贪生怕死的“肺腑之言”,尤其是那句直白的“草民……惜命”,如同一颗定心丸,反而让萧煜眼中那抹审视的阴鸷淡去了几分。
一个怕死、有所求的“神医”,比一个无所畏惧、深不可测的同谋,更让他觉得“可控”。
墨白敏锐地捕捉到萧煜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松懈,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恭谨。
“明晚!”
萧煜不再犹豫,“神医可有把握,明晚便去那东宫……‘请平安脉’?”
墨白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给自己壮胆,随即抱拳躬身,姿态恭顺无比:
“草民……遵命!”
夜色如墨,悄然浸染了东宫的琉璃瓦。
紫檀书案前,慕卿璃一身素雅常服,青丝半挽,几缕碎发慵懒地垂在颊边。
她正凝神提笔,于一方素白绢丝扇面上细细勾勒。
笔尖蘸着淡青的颜料,游走间,几竿疏朗的墨竹已初具风骨,清雅脱俗。
“主子。”
一声轻唤打破了书房的宁静。
珠帘被一只纤细的手利落地打起,燕回脚步轻捷地闪身而入。
她快步走到书案前,微微欠身:
“墨白那边传来消息了。他定了明晚……去为那位请平安脉。”
慕卿璃手中的画笔微微一顿,一滴淡青的墨汁悬在笔尖,将落未落;唇角缓缓勾起一抹了然于胸的浅笑:
“哦?”
她抬眸,“这墨白,动作倒是……利索得很。”
她轻轻将画笔搁在青玉笔山上,指尖拂过扇面上未干的墨迹,姿态闲适优雅:
“明晚……倒是个极好的日子。”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若本宫没记错,明日,恰巧……是咱们宋侍妾的‘寿诞’之喜呢?”
燕回闻言,唇角微勾,笑容里充满了心照不宣的狡黠与期待:
“可不是么!主子您这么一提点,奴婢倒觉得,明儿这‘寿宴’,怕是要唱一出……空前热闹的大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