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锦欣的目光死死焦着在高台之上,几乎要将那对并肩的身影灼穿。
指尖深深掐入掌心,上好的苏绣丝帕在她手中被拧绞得不成形状。
那个让她魂牵梦萦、求之不得的男人;
龙章凤姿,权倾天下,如同九天之上最炽烈耀眼的星辰,此刻他的所有目光与温存,却只倾注于身旁那一人。
“婉嫔妹妹今日这身打扮,倒是颇费了些心思呢。”
身侧传来一声清凌凌的轻笑,贤妃南无双以团扇半掩朱唇,笑声轻柔,出言却有些不逊。
“远远瞧着,这姿态容色,恍惚间还真有几分中宫娘娘的风仪呢。”
“只可惜啊,皇后娘娘的风姿,那是那些山鸡能学了去了,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东施效颦,徒惹人笑话罢了。”
南无双为与皇后慕卿璃交好,早已将这后宫诸人的底细心思摸了个透彻。
对这位婉嫔是如何凭攀着前太子妃进宫,又是如何使手段留在这宫中的,早已经了解的彻底;
周遭几位妃嫔闻言,立刻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窃笑,如同细密的针尖,齐齐扎向杜锦欣。
杜锦欣脸上霎时火辣一片,屈辱与愤恨猛地窜起,她几乎要控制不住,想将手中酒盏狠狠砸向那张带笑的脸!
可她不敢。
所有翻涌的恶念最终只能被死死摁回心底,化作更深的毒液,侵蚀五脏六腑。
她强扯出一个近乎扭曲的僵硬笑容,指尖发颤地端起酒杯,试图掩饰失态:
“贤妃娘娘……真会说笑。”
恰在此时,殿中悠扬的乐声恰到好处地暂歇。
司礼太监尖细悠长的唱喏声响起:
“接下来——由后宫各位娘娘,向太后娘娘敬献寿礼!”
首先献上寿礼的自然是皇后:
只见司礼太监手持明黄卷轴,嗓音清越悠长,朗声唱诵:
“皇后慕氏,敬贺太后娘娘千秋圣寿——”
“一贺:慈晖普照,恩泽万民。谨以皇庄今岁所产之新粮首获,悉数赐予京畿孤寡老弱、贫寒之家,共沐太后仁德!”
“二贺:福寿绵长,国泰民安。谨以太后娘娘‘慈安’为名,于天下各州府县设‘慈安仓’一十二座,广储丰年之余粮,以待饥馑,赈济苍生!”
“三贺: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谨将新粮良种并精进耕种之法刊印成册,颁行天下,愿四海之内,再无饥馑之苦——”
每一项宣告,都如同重石投入静湖,在殿内激起层层涟漪。
这并非寻常的金玉奇珍,而是泽被苍生的实际善政,将太后的恩德与国母的仁心切实地推行于天下。
群臣与命妇们听闻,无不动容,纷纷再度俯身叩首,发自内心地高呼:
“皇后娘娘千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太后端坐凤座,一向雍容平静的面容上也不禁浮现出真切而欣慰的笑容,看向慕卿璃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赏之余,更多的是探究,最终还是化成心底的一声轻叹;
以她的名义行此仁政,比收到万千珍宝更令她开怀。
御座之侧,萧凛亦侧首看向身旁的慕卿璃,龙目之中光华流转,是毫不掩饰的激赏与骄傲。
他的皇后,心思总是如此玲珑剔透且格局宏大,一举一动皆契合国母风范,远超那些只知争宠献宝的庸脂俗粉。
有了皇后这般以天下民生为礼的珠玉在前,后续妃嫔所呈的珍珠翡翠、玉佛经卷、双面绣屏等物,虽也精巧珍贵,却终究显得格局狭小,黯淡无光。
太后不过淡淡颔首,并未过多置评;
直至安嫔盈盈出列,清冷的声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臣妾听闻太后娘娘潜心礼佛,诚心敬意,特寻得南海百年沉香,聘名家雕就‘灵山法会图’一座,并请报国寺高僧日夜诵经加持,历时九九八十一日,方得圆满。
恭祝太后娘娘福寿安康,祥瑞永驻。”
话音落下,四名内监小心翼翼地抬上一座三尺余高的沉香雕屏。
但见层叠祥云缭绕,其间十八罗汉姿态各异,或沉思,或讲经,或降魔,栩栩如生。
更奇异的是,那深色的木质竟隐隐有清冽的檀香气息氤氲而出,沁人心脾。
殿中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
太后面露讶异,微微向前倾身,仔细端详了片刻,眼中露出几分真正的悦色:
“难为你如此心细,这份心意,哀家收了。”
一旁的苏常在却捏着帕子,轻笑一声:
“陈姐姐还真是心思缜密,咱们姐妹入宫堪堪月余……姐姐竟是尚未入宫时,便已存了为太后娘娘生辰献礼的心思了?这份远见,当真值得妹妹好生学学呢。”
这话语带双关,分明是在讥讽安嫔此言不实,漏洞百出。
而御座之上,慕卿璃与萧凛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以安嫔那般清冷孤傲的性子,着实不屑于在此等小事上编造谎言。
那么真相只可能是——这份需要耗时数月准备的厚礼,确实她早在入宫前就已开始筹谋。
能提前如此之久便笃定自己必入宫闱……
可见其背后势力谋划之深、布局之早,在这宫闱之中,恐怕还藏着他们尚未察觉的黑手。
安嫔听到苏常在的话,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显然也意识到自己失言,泄露了不该泄露的信息。
慕卿璃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此刻却绝非打草惊蛇之时。她唇角漾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声音温润,朗声道:
“静姝妹妹就是爱说笑。安嫔妹妹不过是心细如发,早早备下了这份别致的心意。好东西总是能派上用场的,哪里就说得上是未进宫便开始筹谋了?”
“这般孝心,本宫听了都感动。”
萧凛亦适时接口,语气带着帝王的随意与笃定:
“皇后言之有理。安嫔性子纯粹,有好东西从不藏着掖着,只想呈给太后博老人家一笑。静姝,这份直率,你倒是该学学。”
帝后二人一唱一和,轻描淡写地将此事定性为“孝心”与“直率”;
既全了太后的颜面,也暂时稳住了安嫔。
这番话落在其他妃嫔耳中,自然更觉帝后偏心,看向安嫔的目光里嫉恨又深几分。
然而安嫔本人,却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她根本不在意这些庸脂俗粉的嫉妒,只在意是否引起帝王的疑心。
见萧凛全然未作深想,甚至出言维护,她心中一块巨石落地,反而暗笑自己方才过于紧张。
看来这位皇帝,心思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深沉,对待妃嫔信任与否,全凭一时喜恶罢了。
如此看来,她们的计划,或可以更大胆地推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