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蔽日,东风猎猎,卷起校场上的黄沙,为这出征更添几分苍凉。
高台之上,萧凛紧握着慕卿璃的手,二人玄色朝服上的金线龙纹与凤羽在阴沉天光下隐隐流动,威仪天成。
南无双一身银甲,跪在台下。
她的目光掠过威严的帝王,最终深深定格在慕卿璃沉静的面容上。
数月前,她怀着对帝王的爱慕与算计入宫;
如今,心底那份不属于她的痴念已如云烟散尽,唯余对台上那名女子的真挚感念。
她忽地再次俯身,不顾甲胄在身,对着慕卿璃的方向,重重叩首。
额角触及冰冷地面,一声闷响:
第一叩,是为谢知遇之恩。
第二叩,是为诺姐妹之情。
第三叩,是为诀别,亦为誓约。
再抬头时,风沙已迷了眼,她声音带着沙哑的颤意,却清晰传遍高台:
“慕姐姐,无双此生最大的幸事,便是得遇姐姐。此恩此情,无双无以为报,唯有一言:从今往后,姐姐便是无双至亲。若他日姐姐需我,千山万水,无双必率南岭之兵,为姐姐而来!”
这番誓言,情深义重,却让萧凛微微蹙眉。
这话里话外,倒显得他这天子护不住自己的皇后,听着着实有些刺耳。
“东璃的皇后,自有朕来护。”
萧凛声音沉厚,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南无双,你莫要辜负这十万东璃儿郎,更莫要辜负朕与皇后对你的期望。收复南岭,肃清内政,方是你的重任。”
慕卿璃早已心潮翻涌,泪光盈眶。
她不顾礼仪,疾步走下高台,亲手扶起南无双,指尖拂过她冰凉的银甲,为她拍去膝上尘土。
“无双妹妹,”她语带哽咽,满是不舍与担忧;
“定要平安归来,姐姐在宫中,日日为你祈福。”
说着,她褪下腕间那只羊脂白玉镯,不由分说地套进南无双的手腕:
“让它代我陪着你,见镯如见人,盼你早日凯旋。”
一旁静候的慕卿舟适时上前,银甲闪耀,他抱拳躬身,声音沉稳如山:
“陛下,娘娘放心,臣,万死不辞,必护公主周全,扬我国威!”
号角呜咽,战鼓擂动,如雷声滚过大地。
大军如黑色潮水,开始缓缓移动。
南无双深深望了慕卿璃最后一眼,将她的牵挂与祝福尽收心底。
她利落地翻身上马,猛地一拉缰绳,决绝地冲向队伍最前方,再无回顾。
高台上,萧凛将慕卿璃轻轻揽入怀中,宽大的袖袍为她挡去风沙,低语道:
“风沙大了,回宫吧。”
随着大军消失在尘烟尽头,后宫之中关于贤妃为何弃尊荣而赴沙场的种种议论,也终于在这壮阔而沉重的离别中,渐渐归于沉寂。
帝后二人的心思皆被南岭战事牵动,然而后宫这座看似平静的深潭,底下的暗涌却从未停歇。
是夜,月隐星稀,寒意渐浓。
婉嫔杜锦欣正欲卸下钗环安寝,忽闻窗棂传来几声轻叩:三长,两短。
她动作一滞,心头猛地一沉。
这是她与兄长杜锦红约定的暗号。
可昨日他们才在暗中相见,若无天大的急事,兄长绝无可能在此刻冒险前来。
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心头。
杜锦欣犹豫片刻,终究披上斗篷,悄无声息地潜向御花园那处隐秘的假山。
夜色朦胧,远远地,她便瞧见山石下立着一个欣长的身影。
她加快脚步,心中疑虑却愈发深重;
此人身形,分明比兄长瘦削许多!
寒意瞬间爬上脊背,杜锦欣当即决意转身离去。
“婉嫔娘娘何必来去匆匆?”
一道清冷的女声自身后响起,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杜锦欣脚步顿住,这声音……竟是那个平日里最为清高自持的安嫔!
她缓缓回身,面上已挂起惯常的、无懈可击的浅笑:
“深秋夜寒,露重风冷,安嫔姐姐好兴致,竟有雅趣来此赏夜?”
安嫔唇角牵起一抹淡漠的弧度,并不接话,只将手中一个蓝布包袱随手掷于杜锦欣脚前。
包袱散开一角,露出里面略显陈旧的织物。
杜锦欣目光触及那物,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血色尽褪;
那竟是她婴孩时期的襁褓!
此物非同寻常,杜家向来将其密藏于箱底,对外只说是依民间偏方为她祈福压惊。
直至她窥见太后密藏的那幅画像,对自己的身世起疑,这襁褓背后所隐藏的秘密才逐渐浮出水面。
它本应作为信物,存放在北夷三皇子手中……
为何会出现在安嫔这里?
她抬眸,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向眼前看似与世无争的女子:
“你……这是何意?”
夜色昏沉,假山石影如兽脊般匍匐在地。
安嫔不语,只从袖中取出一物;
半枚玉佩在稀薄的月光下泛着青幽的光,断口处如犬牙交错,分明是生生碎裂的痕迹。
杜锦欣呼吸一滞,指尖发凉。
她颤着手探入衣襟,从贴身处扯出红绳系着的另半枚残玉。
当两片冰凉的玉石缓缓靠近时,断纹密合,云纹相接,俨然本是同根而生的一整块玉佩。
你..……
杜锦欣喉头发紧,你究竟是谁?为何会有此物?
安嫔唇角弯起莫测的弧度,指尖掠过拼合的玉纹:
妹妹难道不想知道,为何这玉仍缺了最中间的一角?
她突然逼近半步,沉香气息萦绕而来;
此地不是说话之处,妹妹有空,不妨来翊坤宫坐坐。
说罢转身没入黑暗,徒留杜锦欣立在原地,任由掌心的玉佩渐渐被冷汗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