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光线又偏移了些,落在沈砚颤抖的指尖上。那阵强烈的眩晕感渐渐退去,留下的是一种掏空般的疲惫,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松动。
魏麟哲的话,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剖开了温情或欲念的掩饰,露出了内里狰狞却也真实的病灶。
强行分开的后果,魏麟哲说了,他也听懂了。
那可能不是拯救,而是另一种形式上的推落悬崖。
沈砚终于放下按着额角的手,睁开了眼睛。那双总是锐利精明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深深的无奈与妥协后的灰败,他没有再看魏麟哲,目光空茫地投向书房角落里一盆沉默的绿植,仿佛在对着空气,也对着自己心中那个坚守了半生的、关于正常与正确的世界,做最后的告别。
“算了吧” 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像是他自己的,“你们两个,好好的”
这六个字,轻飘飘的,却耗尽了沈砚所有的力气,没有祝福,那太违心;也没有再多的质疑,那已毫无意义,只是一种疲惫到极点后的放手,一种认清现实无力改变后的、沉重的默许。
魏麟哲挺拔的肩背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线,那并非胜利的松懈,而是一种背负着千钧重担、终于得到一丝微弱理解后的、短暂的喘息。
他深深看了小舅舅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的侧影,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低声而清晰地应道:“谢谢您,小舅舅。我会的”
他不会说什么漂亮的保证,但这句话本身,就是他用全部人生立下的誓言。
——
画室里面的空气,在魏逸丞那句我就是爱他之后,变得滞重而又异常清晰,松节油的味道,阳光里浮动的微尘,还有掌心下这孩子柔软发丝的触感,都提醒着她现实的存在。
她无法再劝说什么了。
魏逸丞眼中的光,不是迷途羔羊的懵懂,而是飞蛾扑火般的清醒与决绝。
那种没有他,我就无法成为更好的自己的认知,让所有基于世俗为他好的劝诫都显得苍白无力,沈筝是画家,她捕捉美,也捕捉真实,而此刻魏逸丞脸上交织着泪痕与坦荡的神情,就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真实。
她忽然想起多年前,她为年幼的魏逸丞画过一幅小像,那时的孩子,漂亮得像个小天使,可眼睛里总蒙着一层雾气,怯生生的,仿佛随时会受惊飞走。
她用了很多柔和的色调,想温暖他,可总觉得画不出孩子该有的鲜活气。
而现在,这孩子坐在她面前,眼睛红肿,却亮得惊人,那种从内而外透出的、有了着落的生动,是她当初无论如何也调不出的颜色。
原来,让他活过来的,不是别的,正是这段让她揪心不已的感情。
这个认知让沈筝心口闷痛,却也释然了一角,她反手更紧地握住魏逸丞的手,用指腹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小姨知道了” 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叹息后的沙哑,“小姨不再说让你离开他的话了”
魏逸丞的眼睛瞬间睁大,像是不敢相信,随即涌上巨大的惊喜和依赖,他往前倾了倾身体,几乎要扑进沈筝怀里,“小姨…”
沈筝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个受尽委屈终于被理解的孩子,但她接下来的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但是小崽,你要答应小姨几件事”
魏逸丞立刻点头,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认真:“小姨你说,我一定做到”
“第一,你要继续读书,好好完成学业。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你得有自己的世界和底气,哪怕将来…小姨是说万一,你也不至于一无所有” 沈筝看着他,这是她作为长辈,能为他争取的最实际的保障。
“第二,你要爱自己,永远不要为了任何人,包括小哲,彻底失去自我,你的感受,你的想法,同样重要,如果有一天你觉得累了,或者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小姨,小姨永远是你的退路,知道吗?”
“第三…” 沈筝顿了顿,目光投向画室紧闭的门,仿佛能穿透它,看到楼上书房里那个让她又气又无奈的外甥,“小哲那孩子,心思太深,掌控欲也强,你年纪小,性子又软,小姨怕你…被他牵着鼻子走,什么都由着他,你要学着独立思考,有些事情,不能全听他的,他要是敢欺负你,让你受半点不该受的委屈,小姨第一个不答应!”
最后一句,她说得斩钉截铁,带着护犊子的锋芒。
她知道魏麟哲对魏逸丞的珍视或许不假,但两个人在阅历、心性、地位上的巨大差异,让她无法完全放心。
魏逸丞听着,眼泪又涌了上来,但这次是温暖安心的泪。他用力点头,哽咽道:“我答应你,小姨,我都答应,我会好好读书的,先生…他也一直督促我学习,我也会记得小姨的话,爱自己” 提到魏麟哲,他脸上泛起红晕,声音却坚定,“先生他…对我很好,真的,他不会欺负我的,但是…我以后也会多想想,不会什么都依赖他做决定”
他的保证或许还有些稚嫩,但态度是诚恳的。
沈筝知道,这已经是目前能得到的最好结果了。她无法拆散他们,就像她无法否认魏逸丞此刻的幸福是真实的,那么,她能做的,就是尽力为这个她疼爱的孩子,撑起一把小小的保护伞,在他选择的这条艰难道路上,多给他一点底气和依靠。
“好了,不哭了” 沈筝温柔地替他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额发,“去看看你小舅舅吧,他那边…估计更难接受,你小舅舅脾气硬,心却是热的,他是真的关心你们”
魏逸丞点点头,站起身,却有些犹豫地看向门口。沈筝明白他的忐忑,也站起身,牵起他的手,“走吧,小姨陪你一起过去”
两人走出画室,正好遇上书房的门打开。
魏麟哲率先走了出来,神色平静,只是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紧随其后的沈砚,脸色依旧很难看,但之前那种狂风暴雨般的怒意已经沉淀下去,变成了一种沉重的、近乎灰败的平静。
他的目光扫过并肩站在一起的魏麟哲和魏逸丞,又在沈筝带着恳求与理解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那不是一个赞同的示意,更像是一种无言的沉重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