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天下最严的纪委,母爱如山……崩
那两个字在屏幕上跳动,像两团烧得正旺的火焰,灼得沈铭的眼睛生疼。
手机的震动仿佛不是来自内置的马达,而是源于一种来自血脉深处的、无法抗拒的共鸣。这股力量穿透了肌肉和骨骼,直接在他胸腔里引发了一场小型地震。
他刚刚还在冷酷地切割与前女友的过去,还在冷静地分析县委书记的每一句话,还在为自己又一次在悬崖边上走钢丝成功而感到心神激荡。可现在,所有的谋略、所有的威望、所有的莽夫气概,都在这两个字面前,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王德发在一旁看得分明,沈主任的脸色,比刚才刘主任用镊子从他肉里夹沙子的时候,还要难看几分。那是一种混合了绝望、惊恐和认命的复杂表情,仿佛下一秒,世界末日就要来临。
他忍不住凑近了些,想看看是何方神圣,能有如此威力。
“老妈”。
王德发眨了眨眼,没想明白。老妈?是哪个单位的简称吗?难道是“老干部管理办公室”?可那也不至于让沈主任怕成这样啊。
手机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嗡嗡作响,固执地宣示着它的存在。
沈铭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一个干涩的吞咽声。他觉得手里的手机不是通讯工具,而是一枚已经拉开引信的手雷,接,会炸;不接,一会儿也会炸,而且会炸得更惨。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刚吸到一半,就牵动了后背的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手一抖,差点就把这枚“手雷”给扔出去。
最终,他还是认命般地划开了接听键。
他没敢立刻把手机放到耳边,而是像拿着什么危险品一样,将手机举在离自己十几厘米远的地方,按下了免提。
他想,这样或许能有个缓冲。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沈铭!你长本事了啊!!”
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从听筒里炸开,音量之大,穿透力之强,让整个病房都为之一颤。王德发手里的粥碗没端稳,小米粥洒出来一些,烫得他一哆嗦。
这声音里蕴含的怒气,比刚才那个周副主任的咆哮,纯度高了不止一个量级。如果说周立的愤怒是掺杂着官僚主义和个人利益的杂质酒精,那沈铭母亲的愤怒,就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不含任何添加剂的、能直接点燃的纯粹怒火。
“妈,我……”
“你什么你!你还知道我是你妈?!我看你眼里早就没有我这个妈了!你要上天是不是?跟人家学当英雄?悬崖上好玩吗?风景是不是特别好啊?!”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暴雨梨花针,密集得不给人一丝喘息的机会。
王德发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他终于听明白了,电话那头不是什么领导,就是沈主任的亲妈。可他更想不明白了,亲妈怎么比县委书记还吓人?
“我不是……妈你听我解释……”沈铭试图挣扎,声音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解释?你跟我解释什么?解释你怎么把自己挂在悬崖上当风干腊肉的吗?!全小区都知道了!你张阿姨、王大妈、李裁缝家的三姑娘,刚才全跑我们家来了!拿着手机给我看!我那老脸都让你给丢尽了!人家都在夸你,说你儿子是英雄!我这心里堵得慌!我不要什么英雄儿子,我要个能平平安安活着的儿子!你懂不懂!”
沈母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怒火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担忧。
沈铭不说话了。他能想象得到,自己母亲在邻居面前,一边强颜欢笑地接受别人的恭维,一边心如刀绞的模样。
“还有!”沈母的火力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切换了新的攻击角度,“你是不是得罪领导了?人家网上都说,是你领导故意刁难你,你才被逼得跳崖的!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在单位就不能学着圆滑点吗?胳膊能拧过大腿吗?你爸当年就是因为这臭脾气,一辈子才……”
沈母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似乎是触及了某些不愿提及的往事。电话那头传来几声粗重的喘息。
“妈,我没事,领导没为难我,陈书记……我们县委书记还亲自给我打电话了,关心我来着。”沈铭赶紧抓住这个空隙,试图传递一些积极信息。
“书记给你打电话?”沈母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怀疑,“他没批评你?没给你处分?”
“没有,还表扬我了。”
“真的假的?你别哄我。你们当官的,说话都一套一套的。”沈母显然没那么容易被说服,但语气总算缓和了一点,“那你伤得重不重?断手了还是断脚了?我跟你说,你要是敢瞒着我,我明天就杀到你们单位去!”
“没断手没断脚,就是后背擦伤了,皮外伤,真的,不信你问村长。”沈-铭赶紧把王德发拉下水。
王德发正竖着耳朵听得入神,冷不丁被点名,一个激灵,连忙对着手机大声喊道:“阿姨!阿姨您好!是真的!沈主任就是后背擦破了点皮,医生都处理好了,过几天就能好!您放心!”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你是……?”
“阿姨,俺是石头村的村长王德发!这次多亏了沈主任,他救了我们村里人一条命啊!他是我们全村的恩人!”王德发说得情真意切。
“哦,村长啊。”沈母的声音听起来客气了些,“那麻烦你多照顾着点我们家这不懂事的孩子了。”
“应该的!应该的!”
沈铭刚松了口气,觉得危机暂时解除,谁知道,他妈接下来的话,让他刚放下的心又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小沈,你跟妈说实话。”沈母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你手机上那个报道,旁边那个女的是谁啊?我看照片上她还扶着你,你们俩什么关系?”
来了,这才是核武器级别的质询。
沈铭的头皮一阵发麻。
“妈,那就是个记者,市报的,采访碰上的。”
“记者?”沈母的怀疑雷达全功率开启,“就只是记者?我跟你说,你别刚跟李娟分了,就给我找个不清不楚的。这个看着倒比李娟那丫头顺眼点,但记者这行当,抛头露面的,心思活泛,不踏实。你爸说了,最好还是找个老师或者医生……”
“妈!真的就是个记者!普通同事关系!”沈铭一个头两个大,他感觉后背的伤口又开始疼了。
“行了行了,我不问了。”沈母话锋一转,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做出了最终裁决,“你一个人在县里,我不放心。我跟你爸商量了,我明天就过去照顾你。你把医院地址发给我。就这么定了,你别跟我犟!”
“妈!不用!真不用!我这小伤……”
“嘟……嘟……嘟……”
回答他的,只有一阵冰冷的忙音。
电话挂了。
沈铭举着手机,整个人僵在床上,表情呆滞,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
病房里一片死寂。
王德发看看沈铭,又看看手机,小心翼翼地打破了沉默:“沈……沈主任,阿姨她……要来啊?”
沈铭缓缓地转过头,看着王德发,眼神空洞,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完了。
全完了。
他可以硬刚副主任,可以智斗县委书记,可以把舆论玩弄于股掌之间。
但他妈要来,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几乎能预见到接下来的场景:母亲大人驾临病房,嘘寒问暖是次要的,全方位、无死角的思想政治教育才是主题。从他的工作方式到人生态度,再到未来的择偶标准,必将迎来一场狂风暴雨般的审判。
更要命的是,她要是知道自己为了救人,连县财政的钱都敢动,甚至还跟周立结下了梁子,那后果……
沈铭不敢想下去,他觉得自己的伤口又裂开了。
王德发看着沈铭生无可恋的表情,心里充满了敬畏。他算是彻底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能让沈主任闻风丧胆的,不是官大一级,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歹徒,而是他远在老家的母亲。
这是一种他无法理解,但又觉得无比真实的权力结构。
沈铭长叹一声,把手机扔回床头柜,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只想就这么躺平,直到世界毁灭。
就在这时,那部刚刚制造了一场灾难的手机,又轻轻“嗡”地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
沈铭现在对这东西有心理阴影,看都不想看一眼。
可王德发眼神好,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亮起的屏幕,然后“咦”了一声。
“沈主任,好像不是阿姨发的。”
沈铭有气无力地把手机拿过来,划开屏幕。
短信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周立今晚在碧水山庄的‘观澜厅’设宴,请了县纪委二室的刘主任和几个副手。菜谱里,有甲鱼。”
沈铭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股刚刚被母爱冲垮的锐气,瞬间重新凝聚起来。
碧水山庄,是县里最高档的私人会所,以私密和昂贵着称。
县纪委二室,主管的就是全县科级以上干部的违纪案件查办。
而最后那句“菜谱里,有甲鱼”,更是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直指要害。
“甲鱼”是官场黑话,谐音“抓鳖”,意思是请客的人要对付某个人,请纪委的人吃饭,就是希望他们能出手“抓鳖”。
周立,这是要对自己下死手了。
而这个发信人……是谁?
他为什么要提醒自己?
无数个念头在沈铭脑中闪过,窗外,夕阳正缓缓沉入远山,给天边染上一抹诡异的血色。一边是明天即将抵达的“最高纪委”,一边是今晚就要动手的真正纪委。
沈铭看着那条短信,嘴角反而向上扯了一下。
有意思。
这下,真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