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极带着一身压抑不住的屈辱和杀意,化作流光愤然离去,但他留下的那句威胁,却如同一块投入湖中的石子,在惊鸿剑壁前的人群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真传弟子大比。
这六个字,对于在场的内门弟子而言,既遥远又神圣。
那是整个碧海剑阁年轻一代,最高规格的舞台,是决定未来宗门权柄与资源分配的巅峰对决。
而赵无极,这名成名已久的真传弟子,竟当众向一个刚入内门一天的新人,下了战书。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挑战了,这是一种不死不休的姿态。
“完了,秦师弟这下把赵师兄得罪狠了。”
“赵无极师兄的霸王剑道,在真传弟子中都排得上号,半年后的真传大比,秦师弟恐怕……”
“不好说,秦师弟的悟性你们也看到了,简直不是人。半年时间,对他来说,天知道能成长到什么地步。”
议论声此起彼伏,担忧、幸灾乐祸、期待,种种情绪交织。
李慕白望着秦渊的背影,眼神复杂。他知道,从这一刻起,秦渊已经不仅仅是内门弟子中的翘楚,他已经一只脚,踏入了那个属于真传弟子的,更高层次的残酷斗争之中。
然而,作为风暴中心的秦渊,却对这一切恍若未闻。
他甚至没有多看赵无极离去的方向一眼,仿佛那只是一只恼人的苍蝇,挥手赶走便罢。外界的喧嚣,众人的崇拜,真传弟子的威胁,都无法再撼动他此刻的心境。
他的心,他的神,他的全部注意力,已经再一次,被那面沉默了千百年的黑色石壁,牢牢吸引。
先前的感悟,只是推开了一道门缝,让他窥见了门后那浩瀚世界的冰山一角。而赵无极那看似凶险,实则不堪一击的剑意试探,更像是一块磨刀石,让秦渊对自己刚刚领悟到的那丝“圆融”剑意,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自己的剑意,是守。是容。如大地,如深海。
而赵无极的剑意,是攻。是刺。如尖针,如利刃。
针,如何能刺穿大海?
这个念头,让他对祖师的剑道,生出了更为强烈的敬畏与向往。
他缓缓闭上双眼,摒弃了外界的一切纷扰。
这一次,当他的心神再次尝试着去接触那道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惊世剑痕时,异变陡生。
识海之中,那枚一直安静悬浮,缓缓旋转的神秘铭文,忽然间光芒大盛。原本环绕其身的淡绿色灵气,此刻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疯狂地涌动起来,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墨绿色气息,也变得清晰了几分。
铭文主动探出一缕光华,轻柔地包裹住秦渊的意识,像是一位温和的向导,牵引着他,向着那道剑痕的更深处,更本源的地方,探索而去。
眼前的景象,不再是那一道开天辟地,斩断时空的惊世剑光。
剑光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幅流动的,充满了岁月沧桑气息的画卷,在他的意识中,缓缓展开。
第一幅画卷。
是一挂从千仞绝壁之上,奔腾而下的巨大瀑布。水声轰鸣,如万马奔腾,激起的水雾弥漫了整个山谷。
瀑布之下,立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青年,穿着粗布麻衣,手中握着一柄同样普通的铁剑。他没有运转身法,也没有催动灵力,就那样静静地站在瀑布的冲击之下,任由那万钧水流,狠狠地砸在他的身上,砸在他手中的剑上。
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仿佛随时都会被冲走。
但他没有退。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水流,手中的剑,一遍又一遍,以一种极其笨拙的方式,模仿着水流冲击的轨迹,劈、斩、撩、刺。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秦渊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青年的剑,从最初的笨拙,慢慢变得流畅,再到后来,他的剑势之中,竟带上了一丝瀑…布的韵味。
时而狂猛如洪峰,时而连绵如细流,时而滴水穿石,专注一点。
秦渊的心神,被这幅画面深深震撼。他明白了,这青年,就是碧海剑阁的开派祖师。他所练的,并非什么高深的剑法,他只是在学,在学这天地间最纯粹的力量。
画卷流转。
场景变换。
这一次,是在一座孤高的山巅。云海翻涌,波澜壮阔。
那青年盘膝坐在悬崖边,手中的剑横于膝上,他的目光,追逐着每一片云的聚散,每一缕风的轨迹。
有时,他会忽然起身,随风而舞。他的剑法,不再有瀑布的刚猛,而是变得轻灵、飘逸、变幻莫测。剑光吞吐,如云卷云舒,看似毫无章法,却又暗合某种天地至理,将一切可能的攻击,都消弭于无形。
秦渊看得如痴如醉。
如果说,瀑布之剑,是“力”的极致。那么,这云海之剑,便是“势”的化身。
画卷再次变换。
电闪雷鸣的雨夜,青年立于荒野,仰天长啸,引雷霆之威入剑。他的剑,充满了毁灭与狂暴的气息,每一剑挥出,都仿佛带着天地的怒火,要将眼前的一切,尽数毁灭。
这是“意”的凝聚。
画卷不断地流转。
秦渊看到了,那青年在初春时,观察一株嫩芽如何破土而出,他的剑,便多了一分生机与韧性。
他看到了,那青年在盛夏时,观察一只蜘蛛如何结网,他的剑,便多了一分精准与耐心。
他看到了,那青年在深秋时,观察一片落叶如何飘零,他的剑,便多了一分萧瑟与圆融。
他看到了,那青年在寒冬时,观察万物如何寂静归藏,他的剑,便多了一分内敛与沉凝。
……
一幕幕,一桩桩。
秦渊彻底沉浸了进去。他像是一个最忠实的看客,跨越了万古的时空,以一个独一无二的视角,亲眼见证了一位剑道宗师的诞生。
他终于明白,惊鸿剑壁之上,留下的不仅仅是一套名为《惊鸿剑法》的“术”。
那是一颗“道”的种子!
祖师将自己一生观天地、师自然、悟剑道的历程,尽数融入了那一剑之中,留给了后人。
寻常弟子来此,只能看到剑招的表象,能领悟一丝剑意,便已是天纵奇才。
而秦渊,在这神秘铭文的帮助下,却得以拨开层层迷雾,直接看到了这颗“道种”从生根、发芽,到长成参天大树的全过程!
这是何等逆天的机缘!
他的心境,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对剑的理解,早已挣脱了招式、剑法、灵力的束缚,上升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与天地自然相合的高度。
剑,是什么?
是瀑布,是云海,是雷霆,是春芽,是蛛网,是落叶,是冬雪……
剑,是天地万物!
就在秦渊沉浸在这种玄之又玄的悟道状态中时,外界,他身上的气息,也开始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围观的弟子们,最先感觉到的是一种厚重感。
盘膝而坐的秦渊,明明还是那个少年,却给人一种错觉,仿佛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巍峨的山岳,扎根于此,沉稳如斯,不可撼动。
可下一刻,这种厚重感又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流水般的绵长与柔和。他的气息变得若有若无,仿佛与空气融为了一体,不分彼此。
紧接着,又变成了清风般的灵动,充满了不确定性。
时而又变得锋锐如刀,让人不敢直视。
时而又变得生机勃勃,如春日暖阳。
……
种种截然不同,甚至相互矛盾的气息,在他身上交替出现,变幻不定,却又偏偏达到了一种奇异的和谐。
他整个人,仿佛成为了一个矛盾的集合体,又仿佛……与周围的整个世界,融为了一体。
“这……这是怎么回事?秦师弟的气息怎么变得这么奇怪?”
“我怎么感觉……他好像要随时乘风归去一样?”
段子轩和欧阳铭面面相觑,他们虽然看不懂,但也知道,自己的兄弟正在经历一场天大的蜕变,两人紧张地守在旁边,警惕地看着四周,生怕有人打扰。
而在人群之外,几位被惊动而来的长老,此刻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新赶来的一位须发皆白,身穿丹师袍的吴长老,此刻正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秦渊,他甚至下意识地捻断了自己的一根胡须,却浑然不觉。
“陈师兄……这……”吴长老的声音有些干涩,转向一旁的陈长老,想要求证什么。
陈长老脸上的肥肉在微微颤抖,他没有了平日的嬉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骇然。他与吴长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那份难以置信。
良久,陈长老才艰难地吐出了一句话,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了吴长老的耳中。
“他不是在学剑……”
陈长老深吸一口气,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是在……追溯剑的本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