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小心翼翼地扶着神色恍惚、脚步虚浮的圆姐回到永和宫西暖阁。
圆姐几乎是跌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目光失焦地盯着眼前的紫檀木小炕桌,脑海中反复回荡着婉仪那些恶毒的话语和那句令人不寒而栗的警告——“大礼还在后头”。
巨大的信息量和深埋的血仇真相冲击得她心神激荡,连桑宁兴冲冲跑进来的脚步声都未曾察觉。
“姐姐!你可回来啦!我给你带了慈宁宫小厨房新做的乳酪果子回来,快吃快吃,再晚些就不脆了!”桑宁像只欢快的小鸟儿,捧着个精致的攒盒跑到她跟前,却见圆姐盯着桌面一动不动,眼神空洞。她好奇地推了推圆姐的胳膊,“姐姐?你怎么了?盯着这桌子一直看,都快看出个洞来啦!”
圆姐猛地被推回神,心脏兀自狂跳,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掩饰道:“宁儿来啦。没什么,姐姐方才……只是在想额涅回程的车驾走到哪儿了,有些出神。”她找了个最不易被怀疑的理由。
桑宁不疑有他,立刻接话道:“姐姐莫急,玛玛这是回辽东老宅去,路程比去闽地近便多了,沿途也安全。还有大舅舅亲自带人护送,稳当着呢!估摸着这两日就该到了。额涅肯定也是惦记着姐姐,急着回去安顿好来信呢。”
圆姐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个话题上:“是该如此。额涅早日到家,我也安心。”
桑宁献宝似的把攒盒又往前递了递,精巧的乳酪果子散发着诱人的甜香:“姐姐你快尝尝!对了,你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我都等你半天了。”
圆姐拿起一块果子,却没什么胃口,只低声道:“皇上下旨,九月二十便送几位格格出宫,发还本家。我去钟粹宫瞧了瞧雅利奇姐姐。”
“呀!我也正想同你说这事呢!”桑宁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下午我在慈宁宫,听见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说话,说是要把储秀宫那位博尔济吉特格格也送回科尔沁草原去呢!”
“太后娘娘还问‘可要再从科尔沁选几名格格入宫?’,太皇太后却说‘不必了,皇帝不喜草原女子,强塞来也是徒增怨偶,由他去吧。’”
她学完舌,疑惑地歪着头:“姐姐,你说这……怎么突然就要把雅利奇姐姐也送回去啊?她不是没事了吗?”
圆姐心中苦涩,顺着之前的说辞,轻轻叹了口气:“雅利奇姐姐生性纯良,甚至有些怯懦,在这深宫里毫无自保之力。这回是婉仪陷害她,侥幸查清了。可下回呢?谁能保证?皇上或许也是觉得,让她回本家去过安生日子,对她而言才是更好的归宿吧。”
桑宁听了,竟颇为认同地点点头,带着她特有的天真和骄纵说道:“说的也是!若让我选,我也愿意回本家去!阿玛额娘虽不在了,但我可以去外祖母府上住着,偶尔回钮祜禄家瞧瞧便是了。反正……哼,钮祜禄家日后是谁掌家,将来谁说话算数,还不是我说了算!”她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带着世家嫡女与生俱来的底气。
圆姐被她这孩子气的话逗得心中一软,暂时冲散了些许阴霾,她拉住桑宁的手,故意嗔道:“你倒是想得美!你走了,留下姐姐一个人在这宫里,可怎么办?”
桑宁立刻反握住她的手,急切地表忠心:“我就是随口一说嘛!我才舍不得姐姐呢!姐姐在哪我就在哪!再说了,宫里还有昭昭呢,我可要看着她长大!”
圆姐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既温暖又沉重。她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袭来,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她需要独处,需要时间消化那骇人的真相。
她轻轻拍了拍桑宁的手背,柔声道:“好了,姐姐知道宁儿最好了。姐姐今日有些累了,想先歇息一会儿。这乳酪果子,宁儿自己拿去吃,或者分给下人们可好?”
桑宁虽然还想再待会儿,但见姐姐面露倦色,便乖巧地点头:“那姐姐你好好歇着,我回房去了。晚点再来看你!”说着,便捧着攒盒,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打发走了桑宁,圆姐让春桃简单伺候着卸了钗环,换了寝衣,便躺回了床上。她闭着眼,却毫无睡意。心中清楚,玄烨说过今晚会来。
她必须在他到来之前,努力平复翻腾的心绪,将那血海深仇带来的剧烈冲击死死压回心底,重新戴上那张温婉顺从依赖着他的面具。
她需要好好捋一捋这杂乱如麻的思绪。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宫人们恭敬的问安声。圆姐的心猛地一跳,是玄烨来了。她迅速坐起身,理了理寝衣和鬓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神情恢复一贯的温婉宁静。
玄迈步踏入暖阁,眉间带着批阅奏折后的倦色,但见到她时,目光不觉柔和了几分。
“听说你今日身子不适,早早便歇下了?”他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可是着了风寒?”
圆姐垂下眼睑,避开他审视的目光,声音却是柔情似水:“劳皇上挂心,只是有些疲累,不碍事的。”语声中刻意掺入几分依赖。
玄烨在她床边坐下,握住了她微凉的手。“朕希望这后宫能安宁些,让你能安心将养身子。”他的目光落在她已经恢复平坦的小腹上,意有所指。
圆姐面上适时泛起一抹红晕,越发显得娇怯动人。她顺势将头轻轻靠在他的手臂上,低语道:“有皇上在,臣妾自然安心。”鼻息间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心中却是冰冷一片。
那上头的主子,会是他吗?还是慈宁宫中的那位?若真的是他,此刻的温存,更像是一种讽刺。
玄烨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只当她是真的倦了。又温言问了她几句饮食起居,吩咐宫人仔细伺候,便起身离开了,并未留宿。
听着脚步声远去,圆姐缓缓抬起头,脸上柔顺的表情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沉寂。
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婉仪说的大礼,她需得早做防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