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圆姐虽表面上一切如常,来往交际皆是一派从容,不见半分异样。然而,暗地里,她心中那根弦却从未松懈。
她暗中却吩咐春桃寻了钟粹宫两个不起眼的小太监,死死盯住钟粹宫,尤其是婉仪的动静,哪怕只是膳房送膳的小宫女在门外多停留一刻,也需记下回报。
然而,直到九月十九夜里,回报依旧是“钟粹宫平静无波”,圆姐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过于疑神疑鬼,杯弓蛇影了。
九月二十,出宫之日终于到了。圆姐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她几乎将身边得用的人都派去了钟粹宫。
春桃和秋菊一同前往,明面上是帮助雅利奇格格收拾行装、打点出宫事宜,实则是为了最后时刻严密监视婉仪,确保这个巨大的隐患能平安送出宫墙。在她想来,只要婉仪今日踏出宫门,威胁便去了一大半。
而圆姐自己,则被玄烨一早宣去了乾清宫。这原本是她乐见的情形,正好能让她远离钟粹宫可能的是非,在皇帝面前有个不在场的明证。
踏入东暖阁,只见玄烨正凝眉站在御案前,案上铺开的,正是她之前献上的那幅辽东龙脉舆图,图旁还散落着几份奏折和勘察笔录。
“你来了。”玄烨头也没抬,招了招手,“你自小在辽东长大,于地理风物上比朕清楚。过来看看,可识得这叆河沿岸地势?”他手指点向图上蜿蜒的河流某一处。
圆姐心中微凛,上前细看。那图上标注清晰,但她仔细辨认后,还是摇了摇头,语气带着歉意与茫然:“回皇上,臣妾自幼在赫图阿拉长大,祖上基业更是在铁岭卫。这安东附近,叆河的地界,臣妾确实未曾去过,不甚熟悉。”
玄烨眉头锁得更紧,语气带上了几分烦躁:“朕派去勘察的人回报,说按图索骥,在这叆河流经凤凰城的一段水域反复勘探,底下并无收获。又按图所示,往上游顶旗山一带探寻,亦是一无所获!”他重重一掌拍在舆图上,震得笔架上的御笔都颤了几颤,“岂有此理!”
圆姐露出担忧神色:“皇上息怒。许是这些年山河变迁,水路改道了?又或是勘探的弟兄们去得匆忙,有所疏漏?皇上……不若让他们在标注点附近再扩大范围仔细寻寻?或许只是差之毫厘……”
玄烨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显是连日为此事忧心:“朕何尝不想?但爱妃有所不知,眼下已近十月,关外天寒地冻,据报昨夜辽河已有薄冰。那叆河身处山地,上冻只会更早。河水一旦封冻,莫说水下勘探难以进行,就是陆路行进也极为艰难。即便现在加派人手日夜兼程赶去,寻着的希望也极为渺茫,即便寻着,开采更是难上加难,绝非一朝一夕之功。眼看这这年关将近,西北用兵,东南海防,处处都等着……唉!”他话未说尽,但圆姐明白,他是着急这笔“意外之财”未能解燃眉之急。
圆姐立刻跪下,情真意切道:“都是臣妾无用!只得了这图,却未能辨明真伪细节,以致空耗朝廷人力物力,未能帮上皇上!若因此耽误了朝廷大事,臣妾……臣妾万死难辞其咎!”她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玄烨见她如此,神色缓和了些,伸手扶她起来:“快起来。你忠心献图,朕心甚慰。是下头的人办事不力,寻得不仔细,与你何干?朕岂是那等迁怒之人?”他虽如此说,但眉宇间的郁结并未消散。
“臣妾只是……只是恨不得能立刻替皇上分忧……”圆姐依势起身,眼中满是诚挚。
“朕知你心。”玄烨拍了拍她的手,正欲再言,殿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梁九功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进来,脸色煞白,也顾不得礼仪周全,急声道:
“皇上!皇上!不好了!钟粹宫……钟粹宫出事了!”
玄烨面色一沉:“何事惊慌?!”
梁九功飞快地偷眼瞥了一下圆姐,才哆哆嗦嗦地回禀:“这……刚传来的消息……叶赫那拉格格……她……她殁了!”
“什么?!”玄烨猛地站起身,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何时的事?怎么殁的?!”
圆姐也是心中巨震,手一抖,茶杯险些脱手。婉仪……死了?!就在出宫这天?她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玄烨已经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摆驾钟粹宫!”玄烨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惊疑。
圆姐来不及细想,连忙快步跟上。一行人匆匆出了乾清宫,沿着宫道疾行。没走多远,圆姐眼尖,瞥见宫墙拐角处,秋菊正焦急地探头探脑,一见到她们仪仗,更是急得连连跺脚,却又不敢贸然上前。
圆姐心下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立刻放缓脚步,对紧随其后的玛琭低声道:“玛琭,你去,悄悄叫秋菊跟上来回话,脚步轻些,别惊动前头。本宫先跟着皇上。”
玛琭会意,立刻悄无声息地落后几步。圆姐则加快脚步,紧紧跟上玄烨的銮驾。
不过片刻,秋菊便小跑着追了上来,气息不匀地凑到圆姐身后,用极低的声音,带着哭腔急急禀报:“主子!不好了!宁……宁主子她在钟粹宫呢!”
圆姐脚步猛地一个趔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她强压着声音里的颤抖:“你说什么?宁儿怎么会在那里?!”
秋菊都快急哭了:“奴婢和春桃姐姐在钟粹宫帮忙,眼见时辰快到了,宁主子突然来了,说是……说是来送雅利奇格格的,也算是全了相识一场的情分。奴婢们也没多想,谁知……谁知宁主子她……她径直就进了婉仪格格的房里!过了好一会儿,到了该出宫的时辰,婉仪格格房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唐嬷嬷在外头叫了几声也无人应答,觉得不对劲,就带人冲了进去……结果……结果只见宁主子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桌旁,而婉仪格格……已经……已经没气儿了!”
圆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桑宁!她怎么会卷入其中?!还偏偏是在婉仪身死的时候在场!
“不好!”圆姐低呼一声,再也顾不得许多,对秋菊道,“快!走快些!快去钟粹宫!”
她必须立刻赶到现场!无论如何,绝不能让桑宁被扣上谋害宫妃的罪名!婉仪那句“大礼还在后头”,原来并非虚言恐吓,而是应验在此处?!
这究竟是意外,还是……一场针对她们姐妹精心策划的阴谋?前头的钟粹宫越来越近,此刻在她眼中,已如同张开巨口的狰狞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