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殿内的争论如狂潮拍岸,白洛恒静立丹陛之上,待秦峰的怒声渐歇,他才缓缓抬手,指尖轻叩御案,一声清响便压下了所有议论。
“诸位所言,皆是肺腑,却各执一端。”白洛恒的目光扫过阶下群臣,从张迁紧握的笏板,到秦峰贲张的青筋,再到萧澈微颤的胡须,最终落回殿中。
“今日朕便说两条策,诸位且听!”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沉:“其一,重建三公之制,复设太尉一职,总领天下兵马,与司徒、司空分掌军政、民政、工程,三者互不统属,皆对朕负责。兵部掌兵员征召、粮草调度,却无调兵之权;太尉掌兵符虎节,凡用兵过万需朕亲批,五千以下需太尉与兵部尚书联署,如此分权制衡,防权臣专兵。”
殿内先是一静,随即响起低低的抽气声。三公之制自夏朝覆灭后便废弛百年,如今重提,无异于重塑朝局。
萧澈眼中精光一闪,出列道:“陛下此举,可绝权臣独大之弊,只是……太尉人选需慎之又慎。”
“自然。”
白洛恒颔首:“此人需是开国元勋之后,身家清白,且无地方根基,稍后再议。”他话锋一转,目光投向舆图上建安城的位置,语气愈发凝重,“其二,迁都。”
“迁都?”这两个字如惊雷炸响,连最沉稳的萧澈都猛地抬头,秦峰更是失声追问:“陛下,建安城乃楚太祖龙兴之地,据群山之险,易守难攻,为何要迁?”
白洛恒缓缓走出龙椅,指尖指向通天殿外依稀可见的山峦:“建安确是险地,群山如壁垒,可护都城无虞。但也正因群山环绕,信使入山需绕行三日,前线急报往往迟滞,楚洪叛乱时,代州陷落三日,建安才收到消息;此次崔皓围代州,亦是如此。国都当为天下中枢,需四通八达,而非困守一隅。”
他指尖滑动,从建安城外的山峦之地一路向西:“楚愍帝楚天澜曾营东都,诸位可还记得?便是齐朝旧都永安城,如今的平襄城。”
“平襄城?”
户部尚书失声惊呼:“那座城……”
“那座城曾见证齐朝鼎盛。”
白洛恒接过话头:“齐高祖定都于此,凿七条河脉,引水绕城而过,东接中原,西通西域,南达巴蜀,北临朔方。当年万国来朝,商队从朱雀大街排至城外三十里,货栈连绵如星河。虽经齐末战乱,楚太祖、宪帝、愍帝三代皆有翻修,七河脉络未断,城郭骨架犹存。”
他收回手指,双手附后:“其北有黄龙山为障,可挡燕然铁骑;南有秦岭为屏,能阻南疆蛮夷;七条河脉环绕,漕运四通八达,调兵运粮三日可达中原,五日可抵北疆。以此为都,方能俯瞰九州,掌控天下。”
殿内陷入长久的沉默,迁都绝非小事,牵扯百万生民、亿万财帛,更关乎国本。
许久,礼部尚书颤声道:“陛下,平襄城虽地势优越,可……齐末战乱后,城郭残破,宫室倾颓,楚愍帝虽有翻修,也只修复了三成。若要迁都,需征调民夫百万,耗费钱粮无算,如今山西初定,国库恐难支撑。”
“再者,”
秦峰补充道:“军中将士多是建安周边出身,家眷在此,迁都必致人心浮动。北疆战事未平,若军心不稳……”
“还有七河漕河!”
户部尚书接口:“齐朝时设专门官吏疏浚,如今河道淤塞近半,若要复通,非十年之功不可。”
质疑声如潮而起,白洛恒却只是静静听着,直到殿内再次安静,才缓缓道:“国库确紧,可山西已平,流民归乡,明年秋收便可充盈;民夫不必强征,可招募流民以工代赈,既解赈济之需,又兴修都城;将士家眷,可先迁一半,赐田宅、免赋税,其余待宫室落成再迁;河道淤塞,可先修通渭水、泾水两条主脉,其余逐年疏浚。”
他目光看向群臣:“此事若迁延,日后再遇叛乱、外敌,建安的闭塞只会让祸事愈演愈烈。朕意已决,今日先议此策,三日后再议细节。”
说罢拂袖转身,龙袍下摆扫过御座台阶,留下决绝的背影:“散朝。”
百官望着他的背影,竟无人敢再进言,唯有笏板触地的脆响此起彼伏。
立政殿的烛火燃至深夜,白洛恒坐在案后,面前摊着平襄城的舆图,萧澈、张迁、周云庆三人分坐两侧,案上的茶盏早已凉透。
“陛下,迁都之事,确是万世之功,只是阻力太大。”
萧澈率先开口,声音带着疲惫:“老臣方才在通天殿未言,平襄城的守将是楚洪旧部,虽已归降,却心怀异志,若迁都前不除,恐生变数。”
张迁点头附和:“楚洪当年曾想据平襄城自立,虽未成事,却在城中安插了不少亲信。再者,齐朝皇室后裔尚有数千人聚居在平襄城周边,若闻迁都,难保不会借机生事。”
周云庆则忧心军务:“军中将领多是太祖旧部,对建安有故土之念。末将愿领一军先赴平襄城整肃防务,待局势稳定,再请陛下决断。”
白洛恒指尖在舆图上的宫城旧址划过,那里曾是齐朝时期的永徽殿,如今只剩断壁残垣。
“萧澈,你明日拟旨,调平襄城守将入京任闲职,改派王礼麾下副将接管防务,此人是山西流民出身,对楚室旧部恨之入骨,必能肃清余孽。”
“张迁,你领户部、工部官员即刻奔赴平襄城,丈量宫室、城郭、河道,一月内拿出修缮章程,需明细钱粮、民夫、工期,不得有误。”
“周云庆,你从禁军抽调五千人,随张迁同行,沿途护送,抵达后负责城防,严查齐室后裔,若有异动,先斩后奏。”
三人躬身领命,白洛恒却未停,继续道:“平襄城之名,取自‘平定襄助’,如今要作新都,当有新气象。朕意,改名为‘御京城’,取‘御临天下,京畿万方’之意。”
“御京城……”
萧澈低声重复,眼中闪过赞叹:“此名大气,且有革故鼎新之意,善。”
“宫室修缮,不必照搬建安规制。”
白洛恒补充道:“齐朝时,宫殿太过奢华,朕要的是实用,可仿夏时上清宫前朝后寝,左祖右社,既显皇家威仪,又不靡费。七河沿岸需留足够空地,日后设商栈、工坊,重现齐朝漕运繁华。”
张迁一一记下,忽然想起一事:“陛下,御京城周边的土地多为豪强兼并,若要赐田给将士家眷,需先收回……”
“凡占田过千亩者,超过部分由官府按市价赎回,顽抗者以谋逆论处。”
白洛恒语气不容置疑:“此事由你与刑部协同办理,不必手软。”
周云庆望着舆图上纵横的河脉,忽然道:“陛下,若御京城建成,北疆的军情快报可快三日,粮草调运可省一半时间,届时燕然人再敢南侵,我军可朝发夕至。”
白洛恒闻言一笑,眼中的疲惫散去些许:“不仅如此,定都御京城,可镇关中、控中原,让天下人知朕之心,不在偏安,而在一统。”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建安城的夜色,远处的宫墙在月光下如蛰伏的巨龙。
“明日起,各司其职,迁都之事,只许成,不许败。”
三人再次躬身,声音在寂静的殿内回荡:“臣等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