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晨雾如薄纱般笼罩着大地,尚未完全消散。玛格丽特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自己的皮鞋底沾上拖拉机厂特有的黑油。然而,尽管她已经十分小心,那黑油还是无情地沾上了她的鞋尖,形成了一块顽固的污渍。
她低头看着那块污渍,不禁苦笑起来。这可比巴黎大学阶梯教室里的粉笔灰难清理多了。在那里,粉笔灰虽然也会弄脏鞋子,但至少很容易擦拭掉。而这里的黑油,似乎已经深深地渗入了皮鞋的材质中,让人无可奈何。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背带裤的女工热情地向他们挥舞着沾满机油的棉纱手套,高声喊道:“法兰西来的同志,请往这边走!”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厂区里回荡,仿佛带着一种特殊的力量。
玛格丽特和她的同伴们跟着女工,穿过一排排巨大的机器和忙碌的工人,来到了一个用钢板临时搭成的观礼台前。观礼台虽然简陋,但却显得格外庄重。
站在观礼台上,玛格丽特看到马雅可夫斯基正站在不远处,踩着用铆钉焊成的台阶,激情澎湃地朗诵着:“铁与火的诗篇!每个螺栓都是韵脚!”他的声音如同洪钟一般,在空气中激荡,让人不禁为之振奋。
突然,路易轻轻地拽了拽玛格丽特的衣袖。玛格丽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二十米高的龙门吊上垂下了一条猩红的条幅,上面用俄法双语写着:“全世界的无产者,用歌声拧紧革命的螺丝!”
玛格丽特心中一阵赞叹,这条标语真是太有创意了!它既表达了无产者的团结和力量,又巧妙地将革命与工厂的生产联系在了一起。然而,当她仔细看了看法文版的标语时,却突然发现了一个尴尬的错误——“螺丝”被错拼成了“驴子”。
别提醒他们。路易憋着笑在她耳边低语,就当是苏维埃式幽默。
柴油引擎的轰鸣声中,九个车间的方阵踏着进行曲节奏入场。三厂女工们头戴镶齿轮图案的头巾,齐刷刷举起扳手形状的木制响板。玛格丽特注意到评委席上的妮可莱拉正在给手风琴调音,她身边的白胡子老人赫然是亚历山德罗夫本人。
“第一车间,《国际歌》金属打击乐版!”随着厂工会主席那激动人心的声音响起,整个车间都仿佛被点燃了一般。三十个身材魁梧的锻工们,犹如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他们高高地抡起手中的铁锤,然后狠狠地砸向悬挂在空中的钢板。
哐!哐!哐!每一次铁锤与钢板的撞击,都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整个车间都在为之颤抖。火星四溅,如同夜空中绽放的烟花,而那节奏分明的撞击声,则像一首激昂的交响曲,在车间里回荡。
淬火池里的水被高温蒸腾起阵阵热浪,那股热浪与火星交织在一起,将《国际歌》的副歌烘托得愈发炽烈,让人的血液都不禁沸腾起来。
马雅可夫斯基兴奋地站在一旁,他手中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如同疯狂的舞者一般,快速地记录着这震撼人心的场景。“妙极了!高温和声部!”他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着,“听见了吗?那降b调的汽笛声!这才是真正的无产阶级音乐啊!多么美妙!”
就在这时,路易突然站起身来,他敏捷地挡住了飞溅而来的灼热铁屑。尽管他的军装下摆被烫出了几个小洞,但他却毫不在意,嘴角挂着一抹微笑,悠然自得地吹起了口哨,为工人们打着节拍。身下的玛格丽特也笑着轻哼着伴奏。
后来,评委席上传来了特邀主持人卢那察尔斯基的喊声:“第七车间申请使用小型炮模拟低音部!”
“绝对不许!”妮可莱拉迅速抢过话筒,她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焦急,“去年用152毫米榴弹炮伴奏《华沙曲》的教训还不够吗?”
比赛进行到晌午,阳光穿透玻璃天窗洒在铣床组成的观众席上。当三车间女工们列队时,玛格丽特发现她们腰间都系着白桦树枝编成的腰带。亚历山德罗夫举起指挥棒,手风琴流淌出清泉般的旋律。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
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女工们的嗓音像沾了露水的绸缎,妮可莱拉领唱时甚至踮起脚尖转了个圈。铣床突然齐声嗡鸣,工人们用砂轮打磨出细碎的和声。路易突然僵住——法兰西中校的蓝眼睛里泛起可疑的水光。
她们把副歌改了。玛格丽特轻声说,手指无意识揪住裙摆。原本喀秋莎的爱坚定如山变成了喀秋莎的螺丝永不松动,但俄语韵脚依然完美。
马雅可夫斯基突然掏出怀表当节拍器:快记下来!第三段应该加入......他的声音被暴风雨般的掌声淹没。工人们用铁锤敲击安全帽的脆响,竟与手风琴的跳音严丝合缝。
评分环节出现了戏剧性场面——七车间主任抱着喷灯威胁要烧掉计分板,直到图哈切夫斯基承诺给他们单独安排军乐专场。当妮可莱拉接过齿轮造型的冠军奖杯时,亚历山德罗夫拿起麦克风的动作让玛格丽特有些错愕。
请法兰西到来的同志为我们颁奖!亚历山德罗夫的男低音震得麦克风嗡嗡作响。玛格丽特刚踏上领奖台,脚下突然打滑——不知哪个促狭鬼给钢板涂了润滑油。路易闪电般扶住她的腰,却听见咔嚓快门声,真理报记者的镜头正好对准这个戏剧性瞬间。
明天头版标题有了。妮可莱拉坏笑着递上奖杯,《国际友谊在工人阶级怀抱中站稳脚跟》。
午餐会变成了即兴音乐会。工人们用饭盒敲着《马赛曲》节奏,亚历山德罗夫则用手风琴给路易伴奏《拿破仑小调》。当玛格丽特咬下夹着腌鲱鱼的布林饼时,马雅可夫斯基突然举着诗集跳上餐桌。
同志们!我提议把《喀秋莎》灌成唱片,用阿芙乐尔号的舰炮打到凡尔赛去!
图哈切夫斯基往路易的柠檬茶里偷偷添伏特加:当年我们真该在巴黎公社多留几门炮。
玛格丽特望着玻璃窗上的反光。油污斑驳的倒影里,妮可莱拉正教女工们用法语唱改编的副歌。阳光给每个人轮廓镀上金边,连路易军装上的破洞都成了闪耀的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