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9月12日,撒丁岛,卡利亚里王宫。
咸涩的海风本该带来地中海的自由气息,此刻却只卷着硝烟与绝望的味道,沉重地拍打着王宫紧闭的窗户。
撒丁尼亚国王阿梅德奥一世,这位曾经统治着整个意大利半岛的萨伏伊王朝最后的血脉,此刻正焦躁地在铺着厚厚波斯地毯的议事厅里踱步。
他那张曾经意气风发的脸,如今刻满了焦虑、屈辱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眼下的乌青在惨白的灯光下格外刺眼。
窗外,卡利亚里港的方向,隐约传来沉闷的炮声——不是激烈的交火,而是那种规律性的、如同钝器敲打心脏般的轰击。
每一次爆炸,都让议事厅里围坐着的内阁大臣们身体微微一颤,脸色又灰败一分。
“陛下!达尔朗的舰队……他们今天又撞沉了三艘试图出海打渔的渔船!渔民全部被掳走,送去佛罗伦萨了!”海军大臣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要瘫倒在椅子上,“我们的巡逻艇……根本不敢靠近!只要一出港,他们的驱逐舰就像鲨鱼一样围上来!炮口……炮口就对着我们!”
“不仅仅是渔船!”内政大臣拍着桌子,声音嘶哑,“他们还在持续炮击海岸!虽然不是对着城市,但那些炮弹就落在离居民区不远的海滩、礁石上!爆炸声日夜不停!卡利亚里、萨萨里、奥尔比亚……所有沿海城镇的居民都生活在恐惧中!商店关门,学校停课,港口瘫痪!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再这样下去……不用他们登陆,我们自己就先崩溃了!”
财政大臣的声音更是绝望:“陛下,我们的国库……已经快见底了!三个月前我们家失去了所有海外贸易和补给线,岛上的储备粮最多还能支撑两个月!”
“药品、燃料、甚至……连造子弹的原料都快没了!法兰西公社的舰队像铁桶一样围着我们,别说物资,连一只海鸥都飞不进来!”
阿梅德奥猛地停下脚步,一拳砸在厚重的橡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环视着这群曾经在罗马呼风唤雨、如今却如同丧家之犬的老臣子,眼中燃烧着不甘的怒火和深深的挫败。
“废物!都是废物!”他低吼道,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协约国呢?!英国人呢?!法国人呢?!他们当初的承诺呢?!现在他们在哪里?!看着我们被这些……这些赤匪像围猎兔子一样困死在这里?!”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和窗外隐约传来的、仿佛在嘲笑他们的炮声。
首相,一位头发花白、眼神浑浊的老贵族,颤巍巍地站起身:“陛下……冷静。协约国……远在北美,鞭长莫及。西非法兰西民族国……去年就倒台了。北非的阿尔及利亚现在是公社的盟友……西班牙……是工团主义的天下……我们……”他哽咽了一下,“我们真的……孤立无援了。”
“孤立无援?!”阿梅德奥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尖锐,“那我们就坐以待毙?!等着饿死?!等着被炮弹炸死?!等着那些卑贱的渔民都跑去投靠佛罗伦萨的叛匪?!”
他猛地指向窗外,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看看外面!看看我们的子民!他们看我们的眼神……那是什么眼神?!是恐惧!是怀疑!是……是怨恨!他们在怨恨我们!怨恨我们把他们带入了绝境!”
议事厅里一片死寂,只有国王粗重的喘息声。大臣们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绝望的气氛如同浓稠的墨汁,浸透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夺回意大利?那早已是镜花水月般的幻梦。
如今,连守住脚下这弹丸之地,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达尔朗的舰队像一道冰冷的钢铁绞索,勒得他们喘不过气,也勒断了撒丁尼亚王国最后一丝生机。
同一时间,巴黎公社主席办公室。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光洁的橡木地板上,形成一片温暖明亮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清茶的醇香和新鲜玫瑰的芬芳。
玛格丽特慵懒地靠在一张舒适的扶手椅里,橙色的发丝在阳光下闪耀着柔和的光泽。她纤细的手指优雅地捏着一只精致的骨瓷茶杯,紫罗兰色的眼眸微微眯起,享受着杯中红茶的温热与芬芳。
路易坐在她对面的办公桌后,正处理着一叠文件。他偶尔抬起头,看着玛格丽特那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嘴角不禁勾起一丝笑意:“达尔朗的报告刚送来。撒丁岛那边,‘围猎’进行得很顺利。”
“渔船又被撞沉了几艘,渔民都妥善安置到热那亚了。海岸炮击的频率和落点控制得很好,恐慌指数持续上升。阿梅德奥和他的大臣们,估计快急疯了。”
玛格丽特轻轻吹了吹杯中的热气,抿了一小口茶,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她的目光投向窗外巴黎晴朗的天空,眼神深邃而平静。
“急疯了才好。”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从容,“困兽犹斗,但终究是困兽。撒丁岛不是铜墙铁壁,人心才是。”
她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窗边一盆开得正盛的玫瑰旁。她拿起小巧的花剪,动作轻柔而精准地修剪掉一根枯黄的枝条。阳光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而坚定的轮廓。
“阿梅德奥和他的王朝,就像这根枯枝。”她看着被剪落的枝条,声音平静无波,“依附在旧世界的残骸上,吸食着最后一点养分,却早已失去了生机。他们以为靠着一座岛,靠着所谓的‘法理’和空洞的‘正统’,就能苟延残喘,甚至幻想复辟?历史早已翻过了那一页。”
她转过身,紫罗兰色的眼眸看向路易,也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那座被钢铁舰队围困的孤岛。
“我们围而不攻,不是仁慈,是策略。”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洞悉一切的智慧,“炮击海岸,不是滥杀,是提醒。提醒岛上的每一个人,他们的‘国王’和‘政府’,连一片渔场都保护不了,连一声炮响都阻止不了。”
“撞沉渔船,带走渔民,不是残忍,是展示。展示一个选择——留在岛上,跟着那个无能的王朝一起沉没;或者,来到大陆,成为新意大利、新世界的一员,拥有土地、工作和尊严。”
她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关于撒丁岛最新社会动态的情报简报,上面记录着岛上日益高涨的物价、短缺的物资、蔓延的恐慌以及对王室日益加深的不满和质疑。
“恐惧和绝望会发酵。”玛格丽特的声音带着一丝笃定,“当面包越来越少,当爆炸声越来越近,当看到邻居被公社海军‘救走’后寄回来的、描述着大陆新生活的信件……撒丁尼亚的人民会思考。他们会问自己:我们为什么要为一个连鱼都打不到的国王饿肚子?为什么要为一个连海岸都守不住的政府担惊受怕?”
她放下简报,重新端起茶杯,走到巨大的意大利地图前。她的目光扫过撒丁岛的位置,如同在看一个即将成熟的果实。
“我在等。”她的声音很轻,却蕴含着强大的力量,“等撒丁尼亚的人民自己明白过来。明白他们头顶的王冠,不过是束缚他们的枷锁;明白他们所谓的‘忠诚’,换来的只有饥饿和恐惧;明白他们脚下的土地,早已被时代抛弃。”
她微微仰起头,紫罗兰色的眼眸里闪烁着理想主义的光芒和革命者的自信:
“当他们想通的那一刻,当他们意识到‘投社一念起’的那一刻……”玛格丽特的嘴角扬起一个温暖而充满力量的弧度,仿佛看到了未来,“他们便会‘顿觉天地宽’。撒丁岛的铁幕,会从内部瓦解。阿梅德奥的王朝,将不攻自破。而意大利的红旗,将不费一兵一卒,插上卡利亚里的城头。这才是最彻底的胜利。”
她轻轻呷了一口茶,任由红茶的暖意和阳光的明媚包裹着自己。窗外,巴黎的天空湛蓝如洗。
而在遥远的地中海,那座被围困的孤岛上,历史的齿轮,正在恐惧与觉醒的煎熬中,悄然转动。玛格丽特相信,人民的选择,终将如这秋日的阳光,冲破阴霾,照亮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