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1月,凡尔登,杜奥蒙堡(Fort douaumont)。
这座一战时期凡尔登绞肉机战役中最臭名昭着、争夺最惨烈的堡垒,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和冰冷的水泥工事,如同一个被遗忘的巨人骨骸,沉默地匍匐在初冬萧瑟的土地上。
寒风卷着细雪,穿过破碎的混凝土和扭曲的钢筋,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无数亡魂在低语。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铁锈、硝烟和某种更深层的、无法散去的血腥与绝望的气息。
选择在这里进行谈判,本身就充满了冰冷的、属于胜利者的讽刺意味。
堡垒内部一个相对完整、但依旧阴冷潮湿的大厅里,生起了几个铁皮火炉,勉强驱散着深入骨髓的寒意。一张简陋的长桌摆放在中央,上面甚至连一块像样的桌布都没有。
长桌一侧,坐着来自“不干涉委员会”提议方的代表。
奥托·韦尔斯,今天的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社会民主党人惯有的、精心修饰过的沉稳与务实表情。
但镜片后的眼睛却锐利而冷静,时刻评估着一切。他身旁坐着几位表情严肃的德国外交部官员和军事顾问。
奥匈帝国代表恩格尔伯特·陶尔斐斯则显得格格不入。
这位奥地利祖国阵线的其中一位创始者、着名的反社会主义威权主义者,穿着老派的双排扣礼服,下巴微扬,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和对周遭环境(尤其是对面的人)的轻蔑。
他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指节用力得有些发白,显然极力压抑着内心的不耐与反感。
长桌另一侧,则是被要求“停止干涉”的三方代表。
不列颠联盟本次派出的,西尔维亚·潘克赫斯特,穿着朴素的工装,正低头快速翻阅着手中的文件摘要,眉头微蹙。当然,她来可不是联盟真的想让她来,而是她自己想来,想来看看自己怀了孕的侄女。
至于苏维埃俄罗斯?自然是我们喜闻乐见的妮可莱拉小姐,比起西尔维亚,她则显得活跃得多。一头棕红色的短发像火焰般耀眼,同样颜色的眼眸好奇地打量着这座着名的堡垒内部,又时不时瞥向对面两位“资产阶级代表”,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看戏般的笑意。
而薇薇安,坐在主位稍侧的位置。她冰蓝色的眼眸如同结冰的湖面,冷冷地扫过对面的韦尔斯和陶尔斐斯,尤其是在后者身上停留了片刻,毫不掩饰其中的寒意。她面前放着一杯早已冷透的水,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扭头看向妮可莱拉,妮可莱拉也在盯着她,还勾起了一丝笑容。她很无奈,自从上次玛格丽特出使苏维埃俄罗斯后,苏俄方面似乎是咬定了妮可莱拉和她们之间的这层好友关系,每到各种各样能够同台的外交场合,这家伙就必被苏俄那边抛过来一起共事。
会议在一种极其僵硬和互不信任的气氛中开始。韦尔斯作为主要提议方,首先发言,语调平稳地阐述了建立“意大利内战不干涉委员会”以及德法直接沟通渠道的必要性和“美好愿景”,用词谨慎而外交化。
然而,当话题转到具体执行和监督细节时,陶尔斐斯终于忍不住了。他干咳一声,打断了正在发言的韦尔斯的一名助手,声音带着一种故作惊讶的腔调:
“请原谅我的直率,韦尔斯首相,以及各位女士们,”他特意在“女士们”这个词上加重了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但我必须提出一个疑问。如此重要的、关乎欧洲未来和平格局的会议,法兰西公社的卡隆主席为何没有亲自出席?难道巴黎认为,与柏林和维也纳的对话,只需要派出……嗯……内务部门的代表就足够了吗?”
他的目光刻意地落在薇薇安身上,暗示着玛格丽特的缺席是一种“轻视”和“失礼”。
大厅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西尔维亚抬起头,眉头皱得更紧。妮可莱拉脸上的笑意消失了,棕红色的眼眸眯了起来,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
薇薇安敲击桌面的手指猛地停住。
她缓缓抬起头,冰蓝色的瞳孔如同两把淬毒的冰锥,直直地射向陶尔斐斯,声音冷得能冻住火炉里跳跃的火焰:
“陶尔斐斯议员,”她的语调平稳,却带着一种锋利的、毫不留情的质感,“法兰西公社由谁代表,何时代表,如何代表,是我们自己的内部事务,不劳您一个奥匈帝国的议员——尤其是一个其政府目前正被自己境内无数民族问题搅得焦头烂额的议员——来费心置喙。”
陶尔斐斯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嘴唇哆嗦着,想要反驳,却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旁边的德国官员脸色也微微变了。
“薇薇安女士,请冷静。”奥托·韦尔斯立刻开口打圆场,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陶尔斐斯议员并非有意冒犯。我们聚集于此,是为了商讨关乎欧洲和平的大计,不应让个人情绪影响会议的进程。”
“韦尔斯首相说得对。”西尔维亚·潘克赫斯特也立刻接口,她看向薇薇安,眼神中带着一丝提醒和安抚,“当下的重点是意大利问题和建立有效沟通机制。卡隆主席未能前来,必然有其重要原因。我们应该尊重法兰西公社的安排。”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回正轨,同时暗示玛格丽特的缺席情有可原。
“哎呀呀,就是嘛!”妮可莱拉也突然笑了起来,声音清脆,打破了紧张的气氛,她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讨论正事要紧!我看这堡垒里冷飕飕的,再吵下去,火炉都要被各位的冷气给冻熄啦!韦尔斯首相,您刚才提到的那个监督核查小组的组成方式,我觉得还有点意思,能不能再详细说说?”她巧妙地把话题抛给了韦尔斯。
薇薇安冷冷地瞥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陶尔斐斯一眼,没有再多。她缓缓靠回椅背,重新抱起双臂,恢复了那副冰山般的姿态,但冰蓝色眼眸深处的寒冰,却丝毫未化。
她知道,陶尔斐斯那无知而傲慢的阴阳怪气,恰好戳中了她最在意的一点——玛格丽特此刻正因为怀孕初期的不适和需要绝对保密的原因而无法亲自前来。
任何对玛格丽特“轻视”此次会议的暗示,都是对她,以及对整个法兰西公社的侮辱。
谈判在一种更加微妙和紧绷的气氛中继续进行下去。信任的基石从未存在,猜忌和算计隐藏在每一句外交辞令之下。杜奥蒙堡的亡灵们,似乎正在阴影中无声地注视着这场新的、没有硝烟却同样关乎无数人命运的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