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墙上的日历被红笔圈了个圈,再过三天,试验田的玉米就要下种了。老马把众人叫到一起,手里捏着张纸,上面写着几行字——是三秒拟的合作社规矩,第一条就是“轮流看地”。
“刚下的种子金贵,怕鸟啄,怕牲口啃,得有人盯着。”老马的手指在纸上敲了敲,“从下种那天起,白天两人,晚上一人,轮到谁家,谁就得把地看好,出了岔子,大伙一起担责任。”
李大叔第一个点头:“该的,我年轻时候看麦场,整夜整夜不睡觉都行。”王二婶也说:“白天我没事,我来值白班,正好带着针线活,不耽误事。”
众人七嘴八舌地分好了白班,轮到夜班时,仓库里突然静了。夜里冷,尤其是春寒还没散,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而且后半夜最容易犯困,谁都怕打盹误了事。
“我来值夜班吧。”
陈老五的声音突然响起,他正蹲在门槛上抽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我每天放羊得起早,前半夜睡够了,后半夜不困。”他磕了磕烟袋,“顺带看地,不耽误事。”
“老五,你这……”老马有点犹豫,“夜班熬人,要不还是轮流来?”
“没事。”陈老五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我跟这些地熟,哪块地边有兔子窝,哪棵树下有田鼠洞,我门儿清。真有啥动静,我一嗓子就能把它们吓跑。”
三秒知道,他哪是起得早,是根本没打算好好睡。陈老五的羊群都是白天放,晚上关在圈里,哪用得着起夜?他不过是想把轻松的活儿让给别人。
“叔,还是轮流吧,不然你太累了。”三秒劝道。
“累啥?”陈老五瞪了她一眼,“我年轻时候跟队里看瓜田,连续半个月没沾过床,不也过来了?就这么定了,我的夜班,谁也别抢。”
他的话说得硬气,没人再反驳。老马在纸上记下陈老五的名字,在夜班那一栏画了个圈:“那就辛苦你了,老五。”
下种那天,天刚擦黑,陈老五就裹着件羊皮袄往试验田去了。羊皮袄是他爹传下来的,又厚又沉,毛都磨得发亮,却格外挡风。他没带马灯,只揣了个烟袋和火柴,说是怕灯光引来虫子。
三秒不放心,悄悄跟在后面。只见陈老五走到地头上,找了个背风的土坡蹲下来,把羊皮袄往身上紧了紧,像只伏在地上的老獾。他掏出烟袋,填上烟丝,“擦”地划着一根火柴,火光在黑暗里亮了一下,照出他满是皱纹的脸。
烟袋锅的火光在黑暗里明明灭灭,像颗不肯睡去的星星。风从田埂上刮过,带着刚翻的泥土气息,陈老五时不时咳嗽一声,声音在空旷的田野里荡开,惊得远处的狗叫了两声。
三秒站在槐树林里,看着那点火光,突然想起小时候听爷爷说的,以前生产队看庄稼,都是最可靠的人才能担此重任。因为看的不只是庄稼,更是大伙的指望。
后半夜,月亮爬了上来,给田地镀了层银。陈老五站起身,往地里走了走,用脚轻轻扒拉了一下土——他是在检查种子有没有被夜露冲得露出来。然后他又蹲回土坡,烟袋锅的火光又亮了起来,比刚才更旺些。
天快亮时,三秒看见陈老五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借着月光啃了起来——是块干硬的玉米饼。啃两口,他就喝口随身带的凉水,喉咙里发出“咕咚”的声响,像老井在抽水。
天亮后,李大叔来换班,看见陈老五还蹲在土坡上,羊皮袄上落了层白霜。“咋不回去睡会儿?”李大叔递过一碗热粥。
陈老五接过粥,喝了一口,热流顺着喉咙往下滑,暖得他直咂嘴:“没事,等会儿把羊赶出来,就在这附近放,顺带再看看。”他往地里看了看,眼睛里带着点笑意,“这地,长得肯定好。”
接下来的日子,每天夜里,试验田的地头都有那么一点火光。有时是陈老五在抽烟,有时是他在咳嗽,有时只是静静地蹲着,像块扎在地里的石头。
王二婶心疼他,蒸了馒头给他送去:“老五,你这天天熬着,身子咋吃得消?”
陈老五把馒头揣进怀里,嘿嘿一笑:“没事,我这身子骨硬朗着呢。再说,守着这些种子,就像守着咱合作社的根,值。”
三秒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那点在黑暗里跳动的火光,比任何灯火都更让人安心。因为她知道,那火光里藏着的,是一个庄稼人对土地最虔诚的守护,是对“扎根社”最实在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