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泽道君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那两头原本龇牙咧嘴、蠢蠢欲动的污染兽,在他抬手一指的瞬间,仿佛被无形的山岳镇压,僵立原地,猩红的眼中竟流露出一丝源自本能的恐惧。
林枫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蓝袍道人的动作。
只见水泽道君指尖,并无璀璨光华,只有一点微不可察的涟漪荡漾开来,如同清澈湖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子。那涟漪无声无息地扩散,掠过那两头污染兽。
下一刻,让林枫永生难忘的景象发生了。
那两头狰狞的污染兽,既没有爆炸,也没有流血,它们那覆盖着腐烂鳞甲的身躯,如同被投入净水的泥塑,从外至内,开始迅速瓦解、消融!鳞甲化作飞灰,血肉归于虚无,连那令人作呕的扭曲气息,也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瞬间消散。
不过眨眼之间,两头凶恶的污染兽,已彻底消失在这片天地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唯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淡的清新水汽,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干净,利落,近乎于道。
林枫张大了嘴巴,手中的生锈柴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都毫无所觉。眼前这超乎想象的一幕,彻底颠覆了他十五年来对“力量”的所有认知。村中最强的猎人,也无法独自对付一头变异的野狼,而这位……这位仙人,只是随手一指,就让那般可怕的怪物化为乌有!
这不是凡间的武艺,这是仙法!是真正的神仙手段!
求生的本能,以及内心深处那喷薄欲出的渴望,让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顾浑身剧痛,以头抢地,声音嘶哑而急切地哭喊道:“仙人!求仙人收我为徒!求仙人为我爹娘,为我小妹,为林家村所有乡亲报仇!”
他磕得额头见血,混合着泥土和泪水,模样凄惨而执拗。
水泽道君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神念早已将少年里外探查清楚。根骨确如他所言,只是中下之资,在这灵气稀薄的落云星或许还算不错,但放入浩瀚星海,实属平庸。然而,此子经历如此惨变,心神竟未彻底崩溃,反而将那股滔天的仇恨与悲痛,化为了支撑自己活下去、甚至想要复仇的坚韧意志,这份心性,远比所谓的根骨更为难得。
尤其是在这被“织机”污染之地,寻常生灵要么被异化,要么在绝望中沉沦,能保持灵台一点清明不灭,已属异数。此子,或许真有一丝造就的可能。
“报仇?”水泽道君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你的仇人,并非凡俗。”
他抬手虚扶,一股柔和的力量将林枫托起,不容他抗拒。
“你可知,毁灭你家园的,是何等存在?”
林枫茫然抬头,脸上血泪模糊,眼神却带着倔强的追问:“是……是那些黑袍魔鬼!”
“魔鬼?”水泽道君微微摇头,“它们,不过是更深邃黑暗的傀儡与爪牙。其背后,是意图扭曲宇宙法则,让万灵归于死寂与混乱的‘织机’。你所见之惨状,不过是其侵蚀星海,微不足道的一角。”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击在林枫懵懂的心上。黑袍人背后,还有更恐怖的存在?星海?宇宙法则?这些词汇,远超一个山村少年的理解范畴,但他却能感受到话语中蕴含的那令人窒息的庞大与绝望。
“记住你今日的仇恨与不甘。”水泽道君看着他眼中闪过的震撼与迷茫,继续说道,“但若只为报一家一村之仇,你的路,走不远。”
他伸手指向周围灰败死寂的山林,指向那被灰霾笼罩的天空:“看看这片天地。你的仇,并非独属于你。这落云星上,尚有无数与你遭遇相似,或更甚之的生灵。星海之中,更有无数星辰,正经历或即将经历此等浩劫。”
林枫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看着那扭曲的树木,死寂的大地,脑海中浮现出爹娘惨死的画面,小妹被拖入水中的最后眼神,以及这一路逃来所见到的种种惨状……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拳头死死握紧,指甲嵌入掌心,渗出血丝。
是啊,不止林家村……这一路,他见到了太多废墟,太多尸骸。
水泽道君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语气稍缓:“吾之道,乃水之一道。上善若水,润泽万物,亦可涤荡污秽,冲刷罪业,埋葬邪祟。吾行走星海,非为称尊做祖,只为在这黑暗席卷之际,为这世间,留存一丝秩序,一线生机。”
他的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某种大道伦音,印入林枫的心底。
“你,可愿随我离去?踏上一条或许布满荆棘,与黑暗为敌,但亦能见证星海壮阔,守护心中所念之路?”
水泽道君并未直接答应收徒,而是给出了一个选择。他要看的,是这少年在明了仇敌之恐怖、前路之艰难后,是否还有那份向道之心,那份超越个人仇恨的守护之念。
林枫呆立原地,脑海中一片混乱。仙人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震得他心神摇曳。超越一家一村的仇恨?守护?星海?这些概念对他而言太过庞大。
但他看着眼前这位挥手间净化邪祟的蓝袍仙人,想起他出现时那独立于污浊之外的超然姿态,再回想这一路所见的无数惨状……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心头。
他再次跪了下去,这一次,动作缓慢而坚定。他抬起沾满血污的脸,眼神中的迷茫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所取代。
“弟子林枫……愿随仙人离去!”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弟子不知何为星海,不知何为大道,但弟子知道,不愿再看到林家村的惨剧在任何地方重演!弟子愿学仙法,愿追随仙人,斩妖除魔,守护……守护那些如我爹娘、小妹一般的无辜之人!”
他没有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只是将内心最真实、最朴素的愿望呐喊了出来。
水泽道君看着他眼中那簇重新燃起、并且更加纯粹的火焰,微微颔首。
“善。”
他袖袍一卷,一股柔和的力量将林枫包裹。
“此地污浊,不宜久留。且随我,先清理了这落云星的腐疮,再言其他。”
话音未落,两人身影已自原地消失。
下一刻,林枫只觉眼前一花,已然置身于高空之上,脚下是迅速掠过的、蒙着灰败颜色的山川大地。狂风扑面,却被他周身那层柔和的蓝光尽数隔绝。
他震撼地看着下方渺小的景物,看着身旁负手而立、衣袂飘飘的仙人,心中充满了对未知前路的忐忑,以及一股新生的、名为“希望”的力量。
水泽道君神念锁定了几处黑袍修士聚集以及污染源最为浓郁之地。他并未再动用消耗巨大的“归墟”真意,只是引动天地间残存的水汽,化作漫天蕴含着净化之力的细雨,洒落而下。
蓝雨所过之处,扭曲的植被恢复些许生机(虽仍显萎靡,但脱离了污染),游荡的污染生物无声消融,那些藏匿在废墟中的黑袍修士,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护身法术在雨丝下迅速瓦解,肉身与神魂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快速消弭。
林枫在空中,亲眼目睹着这场覆盖小半个落云星的蓝色雨幕,看着雨水落下之处,灰败褪去,污秽净化。虽然无法让死者复生,却让这片饱经摧残的土地,重新焕发出一丝微弱的生机。
他紧紧握住了拳头,看向身旁仙人的目光,充满了无尽的崇拜与向往。
这,就是他想要掌握的力量!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净化与守护!
水泽道君感应着星辰各处污染源的迅速消退,微微点头。落云星的威胁级别不高,清理起来并不费力。他低头看了一眼身旁眼神炽热的少年。
“走吧,此地事了。”
他不再停留,带着林枫,化作一道蓝色流光,冲破落云星那稀薄的灰霾,径直投向无垠的星海深处。
一颗蒙尘的星辰在身后渐渐远去,而一位少年道心的种子,已在这星海征途的起点,悄然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