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风吹过,卷起干涸河床的沙尘,也带来了一股浓重的、属于深海的压迫感。
克劳斯下意识地将合金盾护在身前,目光死死锁定着那块从浪涛中缓缓升起的“礁石”。
那根本不是礁石,而是一头巨兽的背甲,上面寄生着扭曲的珊瑚和藤壶,仿佛一座移动的、活着的坟场。
巨兽破开水面,露出狰狞的头部,那双浑浊的眼珠比磨盘还大,死寂地盯着沙滩上两个渺小的闯入者。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风声都带上了刺骨的寒意。
然而,就在克劳斯肌肉绷紧到极致,准备迎接一场恶战时,他身旁的阮枫却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声清脆,在这片死寂的海岸线上显得格外突兀。
克劳斯侧目,眼中满是错愕与不解。
阮枫抹了抹被海风吹出的眼泪,指着那头山峦般的巨兽,语气轻快得像是在郊游:“别这么紧张,它暂时不会攻击。这大家伙,可是纯天然的观光艇啊!”
她的话音未落,那巨兽仿佛被激怒,发出一声沉闷如雷的低吼,庞大的身躯猛然前冲,掀起的巨浪足有三层楼高,裹挟着万钧之力拍向二人!
“轰——!”
克劳斯怒吼一声,双腿深陷沙地,合金盾牌与巨兽的前爪轰然相撞,发出的巨响震得阮枫耳膜生疼。
他像一颗钉死的铆钉,硬生生扛住了那毁灭性的冲击力。
就在这一瞬间,阮枫动了。
【痛觉预判】早已在她脑海中描绘出了清晰的攻击轨迹——零点五秒后,右侧第二根利爪将横扫过她现在所站的位置,带起足以撕裂钢铁的劲风。
她没有丝毫犹豫,在利爪挥出的前一刻,身体如狸猫般向左侧翻滚,动作流畅得仿佛排练了千百次。
那致命的爪风几乎是擦着她的发梢扫过。
她精准地一脚踩在巨兽粗壮的爪关节上,那里的甲壳连接处最为脆弱。
借着巨兽前冲的惯性与自己踩踏的反作用力,她整个人如一片羽毛般轻盈地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落在了那片布满藤壶与珊瑚的广阔龟背上。
“上来!”她冲着下方还在角力的克劳斯喊道。
克劳斯闷哼一声,双臂力量爆发,猛地将巨兽前爪顶开一个空隙,随即借力后撤,同样几个纵跃,紧随其后跳上了龟背。
两人在这片颠簸的“陆地”上坐下,剧烈地喘息着。
巨兽似乎没料到猎物会跑到自己背上,一时有些迟钝,只是在原地搅动着海水。
阮枫竟真的像观光一样,从防水战术包里掏出了伊泽硬塞给她的口琴,对着大海吹起了一段荒腔走板的小调。
不成调的音符在海风中飘荡,却奇异地驱散了些许紧张。
克劳斯看着她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紧绷的嘴角罕见地微微向上扬了一下。
这片刻的闲适温情转瞬即逝。
巨兽猛地发出一声长啸,庞大的身躯毫无征兆地向下一沉,瞬间潜入了深不见底的海水之中!
“抓稳!”克劳斯吼道。
但阮枫的动作比他的提醒更快。
一股强烈的失衡感预警在三秒前就已在她神经末梢炸开。
她迅速将一端系着自制浮力气囊的绳索扣在克劳斯的腰间,自己则在巨浪将他们掀飞的瞬间,顺手抱住一块被浪头卷来的废弃船板。
巨浪滔天,她没有被卷入混乱的涡流,反而顺势滑入浪谷,双脚踩在船板上,竟像个技术高超的冲浪手,在汹涌的浪涛间穿梭,紧紧追着水下那巨大的阴影。
“阮枫!别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克劳斯在水中被绳索牵引着,看到这一幕,气得目眦欲裂,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阮枫回头冲他展颜一笑,浪花打湿了她的脸颊,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乘着一道浪峰的顶点,看准时机,猛地一蹬船板,整个人再次跃起,精准地落回了刚刚浮出水面的龟颈之上。
“不开玩笑,怎么赢?”她笑着,眼神却锐利如刀。
巨兽被彻底激怒,防御机制全面启动。
背甲上的珊瑚礁瞬间硬化,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克劳斯试探性劈出的一刀只在上面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而它最柔软的腹部,则始终隐藏在波涛汹涌的水下,根本无从下手。
阮枫伏在龟颈上,闭上了眼睛。
她屏蔽了海浪的轰鸣和克劳斯的呼喊,将全部心神沉浸在【痛觉预判】的世界里。
无数细碎的、代表着潜在伤害的痛觉流在她脑海中汇聚成一张复杂的网络,而她要找的,就是这张网络上最脆弱的节点。
找到了!
巨兽的呼吸孔!
每当它喷出水柱时,那里的神经会有一个极其短暂的、仅仅零点三秒的波动空白期!
那是防御系统切换的间隙,是唯一的破绽!
“克劳斯!”她猛地睁开眼,“它的鼻子!等它下一次喷水,用你最大的力气,砸进去!”
克劳斯没有丝毫迟疑,他完全信任阮枫的判断。
他深吸一口气,双臂肌肉虬结,将全身力量灌注于合金盾牌之上。
“噗——!”
巨大的水柱从巨兽鼻腔冲天而起。就是现在!
“砸!”
克劳斯的身影如炮弹般射出,沉重的盾牌边缘携着撕裂空气的呼啸,精准无误地在水柱喷射的末尾,狠狠砸进了那巨大的呼吸孔中!
“嗷——!”
一声前所未有的凄厉哀鸣响彻云霄。
神经中枢遭受重创,巨兽的身体机能瞬间紊乱,鼻腔中喷出的不再是水,而是一股强大的反冲气流。
这股力量直接将趴在它头颈部的阮枫和克劳斯掀飞了出去。
两人在空中翻滚,却不偏不倚地被冲到了巨兽因剧痛而翻转过来的腹侧。
那片从未暴露在外的柔软血肉,此刻就在他们眼前!
阮枫毫不犹豫地拔出涂满强酸液的匕首,对准那片布满粗大血管的薄膜狠狠划下!
“嘶啦——”
皮肉被割裂的声音在海水的喧嚣中清晰可辨。
墨绿色的血液喷涌而出,与酸液反应,在被夕阳染红的海浪中泛起一片诡异的荧光,宛如一幕末世的奇景。
怪物的哀鸣戛然而止,它庞大的身躯开始寸寸崩解,化作无数晶莹的光点,缓缓消散在海面上,仿佛一个古老的生命,终究回归于孕育它的尘埃。
阮枫和克劳斯精疲力尽地落入浅滩,被海浪推上了岸。
他们拖着湿透的身躯,每一步都在沙地上留下沉重的脚印。
地图上标记的“安全绿洲”就在眼前,可迎接他们的,却只有一片焦黑的土地、倒塌的残垣,以及一面在风中无声飘荡的静默教团黑旗。
希望,再次破灭。
克劳斯看着这片废墟,声音沙哑而低沉:“先歇脚。”
阮枫蜷缩在一块碎石上,累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还残留着方才为了闪避,在粗糙龟壳上划破的一道血痕,丝丝的刺痛感不断传来。
她轻轻嘀咕了一声:“疼是疼了点……但赢了,就值了。”
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浸染了天空。
海风停歇,四周陷入一片死寂,连虫鸣声都消失了。
这片废墟,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安静。
风中似乎带来了一丝新的气味,不是海洋的咸腥,也不是焦土的余烬,而是一种混合着铁锈与陈旧血腥的、若有若无的甜腻气息。
他们需要一个能过夜的、可以防御的地方。
阮枫的视线缓缓扫过这片定居点的骨骸,最终,定格在了废墟尽头,唯一一栋还勉强耸立着、刺破暗紫色暮光天际的孤塔之上。
那里是唯一的选择。
可一种莫名的、与【痛觉预判】截然不同的心悸感,却悄然爬上她的心头。
那座高塔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他们。
一场比刚刚的海上死斗,要复杂得多的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