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阳盯着掌心消失的黑色纹路，耳边反复回响着夜离那句“真正的夜离，是你自己”。
炼魔鼎的金焰在他周身不安地跳动，赤金色的火舌舔舐着他的衣摆，仿佛感应到主人心绪的翻涌，要将这团乱麻般的心魔一并焚尽。
“不可能。”他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玄色道袍上绣着的太极八卦图被扯得皱巴巴的，“我是玄真宗弟子，修的是《青丘诀》里的‘慈悲渡世’，怎么会是他？”
苏清羽将青锋剑轻轻收回剑鞘，剑穗上的红辣椒在风里晃出细碎的影子。
她伸手替林阳理了理被风掀乱的鬓角，指尖触到他腕间温热的脉搏时，忽然顿住！
那脉搏跳得极快，像擂鼓，又像是有团火在他血管里横冲直撞。
“夜离的魔功最擅蛊惑人心。”她垂眸盯着自己的掌心，声音放得很轻，“或许是他的幻术……”
可她的目光却掠过林阳腰间的辣椒串。
那是他不久之前加入玄真宗时，下山除祟顺手摘的野辣椒，此刻被体温焐得发软，红得像团跳动的火，竟与记忆里夜离黑袍下偶尔露出的赤红里衣，颜色分毫不差。
狐九突然从白灵怀里窜出来，小脑袋“咚”地撞在林阳胸口。
它仰起小脑袋，湿漉漉的黑眼睛里泛着警惕的光，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紧接着，它周身的青丘神火泛起淡紫色的涟漪。
这是狐族感知同源妖气时才会有的异象。
“九儿？”林阳猛地低头，伸手接住摇摇欲坠的狐九。
它的爪子冰凉，正死死抠着他的衣襟，像是要把这股陌生的妖气从他身上扒下来。
狐九没有回答，只是用鼻尖轻轻拱了拱他的手心，示意他看向塔顶。
林阳抬头，瞳孔骤缩。
那面原本用来镇压妖魂的青铜镜，此刻镜面蒙着一层灰雾。
雾气中，渐渐浮出一张与他对面的身影——玄色道袍，面容与他一般无二。
只是……眼角多了颗朱砂痣，正对着镜外的他冷笑。
“不必找了。”镜中人开口，声音与夜离重叠，又带着林阳自己的语调，“我就在你识海里沉睡着。
从你第一次动用炼魔鼎吞噬妖魂时，就醒了。”
林阳只觉识海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进来——
他看见玄袍男子坐在白骨王座上，指尖捻碎求饶的妖修头骨，鲜血溅在黑袍上，开出妖异的红花。
他看见少年林阳（原主）在玄真观后山，偷偷放走被师兄抓住的受伤狐崽，被师父用戒尺抽得掌心红肿。
他看见黑狼王在雪原上啃食同类的心脏，喉间发出满足的低嚎，眼底却闪过一丝与他对视时的惊惶。
他看见自己第一次用镇魂铃净化厉鬼时，指尖微微发抖，铃身上的符文却亮得刺眼。
心底有个声音在喊：“够了，别再杀了……”
“看到了吗？”镜中人抬手抚上自己的脸，指腹擦过那颗朱砂痣，“你我本是同源。
你修《青丘诀》时的仁慈，是我未堕魔前的模样；你用炼魔鼎镇杀妖物时的决绝，是我如今的手段。”
白灵突然将怀中的《妖界秘典》拍在镜面上。
书页无风自动，哗啦啦翻到某一页，泛黄的插画上画着位白衣道人与黑狼王并肩而立，脚下踩着裂开的噬灵珠。
旁注的小字早已模糊，只剩“双生魂，分善恶”六个字清晰可辨。
“清虚道长说过……”苏清羽的声音带着颤抖，“上古有位半人半妖的修士，为救妖族自碎神魂，一半入道成了玄真宗初代祖师，一半堕魔成了黑狼王。”
镜中人突然狂笑起来，镜面泛起剧烈的涟漪。
玄袍渐渐褪成林阳身上的道袍，朱砂痣却愈发鲜红，像滴凝在宣纸上的血：
“三千年前我被封印时，将一缕残魂附在了祖师遗留的炼魔鼎上。
没想到三千年后，竟等到了能让我重生的容器。”
他指尖弹出一道黑光，如毒蛇般直刺林阳眉心：
“今日你若认我为主，便可兼得人道仙途与妖族权柄；若执意抵抗……”
话音未落，狐九突然扑向镜面！
它周身的青丘神火瞬间暴涨，化作九条赤金锁链，如活物般缠住镜中人的四肢。
林阳识海里的剧痛骤然平息。
他望着镜中那张与自己相同的脸，忽然想起清虚道长说过的话：“法器能镇妖，心魔需自渡。”
“你错了。”林阳抬手按在镜面上，掌心的温度透过镜面传来，让镜中人的身影微微扭曲，“我留着那些妖魂的性命，不是仁慈，是知道众生平等。
我镇杀恶妖，不是模仿你的残忍，是明白守护的代价！”
镜中人的身影开始剧烈扭曲，朱砂痣渗出漆黑的血：
“不可能！你明明动过吞噬噬灵珠的念头！”
“那是为了毁掉它，不是占有它。”林阳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就像我此刻要做的——”
他强行运转全身灵力，将炼魔鼎与狐九的青丘神火同时灌入镜面。
赤金色的火舌与淡紫色的狐火交织成网，镜中人与那些记忆碎片在火光中发出刺耳的尖啸，仿佛临死前的挣扎。
林阳看着镜中的自己渐渐与玄袍身影剥离，看着朱砂痣化作黑烟消散，突然明白夜离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真正的夜离，从来不是某个具体的人，而是每个生灵心底那道关于“取与舍”的选择题。
镜面“咔嚓嚓”裂开道道细纹，碎成无数片青铜渣。
镜中人的惨叫越来越弱，最终随着最后一片镜片的坠落，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晨雾里。
林阳踉跄着后退半步，被苏清羽扶住时，才发现自己手心不知何时多了颗莹白的珠子——正是被彻底净化的噬灵珠。
珠子里映出个模糊的虚影，像是那位上古白衣修士正在对着他颔首微笑。
那道袍上的太极图，与他腰间辣椒串的颜色，在晨光里重叠成一片温暖的金。
远在千里之外，夜离本体，“噗”地一口鲜血喷出，脸上全是不甘亦不可置信的表情。
“结束了？”白灵捡起一片碎裂的镜片，发现每片碎片里都映着不同的景象。
有黑狼王在月下哀嚎，有林阳在玄真观前扫地，还有个模糊的婴儿被裹在道袍里，放在玄真观山门外。
林阳握紧噬灵珠，只觉珠子微微发烫，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珠而出。
远处的雪原上传来震天的狼啸，夹杂着妖族的嘶吼，像是有无数生灵正在靠近镇妖塔。
狐九突然抬头望向塔顶，喉咙里发出急促的低吼。
林阳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只见塔顶的阴影里，不知何时站着个穿黑袍的身影。
那身影与镜中人一般无二，却比镜中多了几分鲜活。
他的黑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玄色的道袍，眼角的朱砂痣在阴影里若隐若现，正用那双与林阳极为相似的眼睛，静静注视着他们。
这次，那身影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对着林阳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
雪原上的狼啸更近了，夹杂着妖族战士的嘶吼。
林阳望着那道黑袍身影，又看了看掌心的噬灵珠，突然笑了。
他伸手将珠子塞进苏清羽手里，转身走向塔外的风雪：
“走，去看看是谁在等我们。”
苏清羽攥紧珠子，望着他的背影，轻声道：“林阳……”
“嗯？”
“不管他是谁，我们都一起。”
林阳转身，凝视着苏清羽眼中的坚毅，又扫视了一下尾随其后的白灵和狐九。
白灵紧攥着驱邪丹的手微微发力，狐九的尾巴在雪地上划出两道浅痕。
风雪裹挟着他们的笑声，飘向镇妖塔外的无垠白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