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昭自打得知京府携家带口来汴京过新岁的消息,便日日暗自掐算着日子。纵使军营操练再忙,闲暇时也不忘向侍从打听:“京府的行程可有消息?”景明见他这般挂心,每每都只是温和打趣:“再过几日便能见着了。”
终于盼到新岁前两日,景昭如常晨起,整肃衣袍,随父母前往京府暂居的北里巷宅院。临行前,他特意嘱咐侍从,将备好的暖手炉妥帖收好,京妙仪素来畏寒,此番又是初到汴京,冬日里北方气候干燥而寒冷,比之江南更显凛冽,这暖炉正好能派上用场。
京府宅邸门前早已洒扫得干干净净,廊下悬着几盏红灯笼,映着白雪,年味儿十足。柴景昭站在父亲柴安身侧,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平静地望着街口方向,只在远处传来马车轱辘声响时,眸光微微一动,却依旧端肃自持。
不多时,几辆乌木马车缓缓停至宅前。车帘掀起,先下来的是京府的嬷嬷,随后扶着一位身着石青色锦袍的妇人,正是京府主母苏氏。她发髻上插着一支赤金点翠簪,步履从容,一派世家主母的气度。刚站定,便抬手拢了拢肩上披风,似是抵御寒风。
康宁见状,连忙上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先开口关切道:“亲家一路辛苦!这汴京冬日风紧,路上可还平顺?快进府里头暖和暖和,地龙早烧上了,莫要冻着。”
苏氏微微颔首,语气温婉中带着几分歉意:“劳烦亲家在风里久候,实在过意不去。我们走的是官道,倒还平顺,只是北地风硬,不比江南温和。”
康宁笑着摆手:“不打紧,不打紧!瞧亲家面色红润,想来路上并未受累。快请进,外头风大,当心老太爷与孩子们着凉。”
苏氏轻轻点头,目光掠过宅院,见廊下灯笼映雪,石阶打扫得一尘不染,眼底不由浮现几分满意:“这宅子收拾得既雅致又周到,连积雪都清得这般齐整,真是费心了。”
这时,京致远扶着京老太爷自同一辆马车下来,京承叙紧随其后。京老太爷身穿厚缎棉袍,精神矍铄;京承叙则身着宝蓝色袄子,身姿挺拔,眉眼间虽带着少年人的鲜活,却也已有世家子弟的沉稳。二人见了柴安与康宁,便规矩地立在一旁,静候长辈先行言语。
柴安连忙迎上前,拱手见礼:“京兄,老太爷!一路奔波,快请进府避避寒,这外头风刮得人骨头都疼。”
京老太爷笑着颔首,语气和蔼:“不辛苦,倒是我们让亲家在风里等了这许久,才是我们的不是,冻着你们可不好。”
康宁笑着摇头:“京兄哪里的话,亲家远道而来,我们等一等也是应当的。快里头请,茶水早就备好了。”
这时,景昭的目光,早已落在第三辆马车上。
车帘被丫鬟轻轻掀开,先露出一截月白色的裙角,随即,京妙仪的身影映入眼帘。
她今日穿着银狐领的白绫襦裙,墨发松松挽就,仅簪一支玉簪,整个人清简素净,眉眼如画,却又透着一股清冷气质,宛如月下寒梅,不染纤尘。抬眼见到景昭时,眼底悄然荡开一丝暖意,但极快便隐去,她依旧端庄自持,不见丝毫波动。
丫鬟扶着她下车,她步履轻盈,走到苏氏身侧站定,向柴安与康宁屈膝行礼,声音清浅有礼:“柴伯父,柴伯母。”
景昭见状,上前一步,将早已备好的暖手炉递上,语气沉稳中带着细致入微的关怀:“你初次来汴京,冬日里气候与江南不同,拿着这个暖手,莫要冻着。”
京妙仪垂眸,只见那暖炉通体铜质,炉身中央雕着一圈清雅竹纹,正是她素来喜爱的款式。她伸手接过,指尖触到炉身传来的暖意,紧绷的肩线微微一松,嗓音依旧清冷,却多了几分柔和:“多谢阿昭。”
京承叙见状,上前半步,朝景昭拱手,语气里带着掩不住的雀跃:“景昭哥哥!许久不见,你在军营可还顺利?我可是一直盼着来汴京,能与你见上一面!”
景昭眼底也浮起笑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爽朗:“路上可累着了?军营一切如常,等过几日得空,带你去逛逛汴京的年集。”
众人说笑着往府里走去,风被高墙挡在外头,暖意顿时浓了几分。苏氏一边走,一边打量着院中景致,点头赞叹:“这廊下的宫灯绣工精致,雪映着灯,倒比金陵的年景多了几分意趣,想来是花了心思布置的。”
康宁笑着点头:“前几日特意去绣坊挑的,想着你们来,总要添些年味。屋里也烧了地龙,暖和得很,你们初来汴京过冬,住着也舒坦些。”
京老太爷走在后面,搓了搓手,笑道:“还是汴京的地龙暖和,金陵的冬天湿冷,总觉得骨头缝里都浸着凉气。”
一行人进了正厅,丫鬟们早已奉上热茶。茶盏是精致的白瓷青花,茶汤氤氲,驱散了寒意。康宁端着茶,对苏氏道:“婆母近日有些风寒,怕过来扰了兴致,特意让我代为致歉,说等身子好些,再请亲家过去做客。”
苏氏连忙摆手:“哪能劳烦老夫人挂心?本该是我们做晚辈的先去拜访,只是初到京城,人困马乏,待过两日,定登门请安。”
柴安接过话头,语气温和:“京兄与夫人不必着急,过完新岁也不迟。你们舟车劳顿,正该好好歇息几日,养足精神。年后柴府设宴,再请大家热热闹闹聚上一场。”
京老太爷啜了口茶,暖意自喉间蔓延至心口,他摸了摸胡子,笑道:“还是贤侄想得周到。汴京虽冷些,但有地龙,倒也不惧。”
京妙仪坐在苏氏身侧,手中捧着暖手炉,偶尔轻啜一口茶,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厅外的红梅上。忽而察觉景昭望过来,她微微一顿,与之目光相触,唇角虽未扬起,眼底却悄然浮起一丝柔软,随即又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神色恢复如常的清冷。
众人坐了约莫半个时辰,见京老太爷面露倦色,柴安便起身告辞:“老太爷与亲家初到,必是乏了,我们便不叨扰了。明日也不过来,好让你们好好歇息。等过了新岁,再好好聚聚。”
康宁也跟着起身,对苏氏道:“府里丫鬟、厨子都是现成的,若有需要,尽管打发人来柴府说一声。”
苏氏笑着应下:“多谢亲家费心,我们眼下倒自在,不劳烦。”
京妙仪起身相送,身姿端庄。景昭走在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低声叮嘱:“好好歇息,莫要冻着。”
京妙仪轻轻点头,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才收回目光,抱着暖手炉转身往内室走去。炉身传来的温度,加上屋内地龙的暖意,竟让这初至汴京的冬日,也生出了几分亲切与暖意。
厅外,红梅开得正盛,映着廊下灯笼,年味愈发浓郁起来。